我是谁

我懂了这一些,很长一段时间内心非常宁静。一有机会,就到大自然、热闹的市集或某个角落待着,不想讲话。很长的时间,都没有念头。

停留在这种状态,我自然失掉时间的观念。有时候,几个小时、一整夜或几天过去了,我都没有注意到,偶尔发现自己知道或是注意到某个画面——这时候,才体会到脑在运作。

体会到了,我自然可以踩一个刹车,眼前的念头也就没有了。当时洛克菲勒大学——康乃尔医学院的附设医院(纽约医院)就在曼哈顿的东河旁,我住的宿舍也在旁边。下班之后,我喜欢在东河畔跑步。

有一天,在跑步时,突然体会到——有一个人在跑步。但是,在那个瞬间,却不晓得是谁在跑步。

这个经过相当奥妙,也好像明明是我自己在跑步,但不晓得是谁在跑。

过了几秒钟,发现脑自然给我一个答案——是我啊。我很认真地再问——那,我是谁?

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不晓得多久,怎么也找不出答案。

我,不知道自己是谁。

得不到答案。

也许每个人听到,都认为不可能。但是,我很认真在找,就是找不到,找不到一个东西,是我可以认为是我的。

找不到的瞬间,自然发现,什么事都没有,也没有念头。我继续跑。

不晓得跑了多久,自然又发现——有人在跑步。但跑步的,不知道是谁。

自然重复前面的询问。

也自然地,又找不到。

我不知道这个经验重复了多少次。我当时通常会跑一小时,从曼哈顿六十街,跑到一百四十街,再折返。但是,那一天的跑步,停下来好几次。我只记得从五点半开始跑,回到家已经七点半多,将近八点了。

中间的时间,也不晓得到哪里去了。

经过这一次,我发现,这本身变成一个很好的方法,让我可以随时回到一个最宁静、最放松的状态。

接下来,也发现我在哪里,都可以使用。同时还可以做事、讲话、跑步、吃饭。甚至,连睡觉的时候,都可以用,自然把我带到一个没有梦的深睡状态,意识却十分清醒。

我回头想,当时看到拉玛那.马哈希的脸孔,好像得到一个传承。传承的,最多也只是这个。

我也突然意识到,其实自己重新发掘了一个很古老就有的修行方法,而这个修行方法是最有效的。

特别的是,我在这过程中发现一个现象,是过去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的——一切是颠倒的。

「颠倒」的是——这个方法,最多只是让我们从宁静,再回到宁静;倒不是从不宁静,走到宁静。

我最多只是从一体把自己找回来,或是「钓」回来。但是,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。也没有「谁」在「动」或在「做」。

就好像是一体想把一体自己找回来,最多只是提醒一体,而回到自己。

这个发现,突然让我理解,过去所谈、所听到的修行方法全是颠倒。透过任何人为的领域,想回到本来就有的一体,我现在才知道是不可能的。全部这些修行的领域,最多只是减少念头,为头脑带来一种净化或休息,最多只是把头脑推到一体的门口。

但是,要跳回到一体,我发现不是透过这些方法。而是反过来,是在没有头脑干扰的状态下,一体自己浮出来,把头脑一口吞掉。我会在多年后又鼓起勇气提出来,是因为我同时体会到——一体本身包含这个世界,而我们人生的任何角落都可以找到它。但是,一体,跟我们一般的意识又不是站在同一个层面,或说不是落在同一个轨道。

任何人生的角落,都是头脑的产物,本身是虚的,不存在。要从一个不存在的点,到一体,是不可能的。我这里才会用「颠倒」来形容,比较准确的说法反而是——从一体,把自己找回来。

这个发现,对我又像一个大海啸或地震一样地大,让我接下来更不知道如何与别人分享。

我心里明白,这个发现本身,会推翻我接触过的各种瑜伽、静坐、持咒、祷告⋯⋯所有修行的观念。于是,也就不敢开口。最多是在心中,跟过去的圣人不断顶礼。心里知道,只有他们才会理解我这个发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