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前面透过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作品,想表达──我们拥有的全部的潜能,远远比我们所体验的、所可以想到的更大。

我也相信,读到这里,你自然会认同──我们每一个人能够认知世界、生命的意识很广,本身既有一个有限、相对、无常、受到条件束缚所组合的部份,是我们承认的人生;也有一个无限、绝对、永恒、完全自由的层面,我们过去把它称为「主」或「佛性」。

我透过「全部生命系列」,是希望表达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活出无限、绝对、永恒、自由。

这其实是我们生出来就有的权利,甚至是我们还没有来这一生就有的权利,因为它是我们主要的一部份。

要活出它,比我们所想的简单更简单。所以,一般人反而会不相信,而宁愿一生走上许多冤枉路,花很多时间去找它,或透过各种练习想去取得本来就有的本质。

但是,听到这些,许多朋友会问──既然不是头脑的产物,要怎么去取得?假如全部、绝对、无限、永恒、自由,不是透过「动」,而人类的意识又全部是透过「动」而来,又怎么可能体会到?

也就好像说,假如我们要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,总是需要搭一个交通工具才可以到,而这个交通工具一定是两边都可以到,才能把两边连结起来。

其实,答案是很简单──有的。贯通全部意识的连结,我们称为「定」。但是,一般人想不到的是,「定」是两边都有,两边都存在。

所以,我才在这里把「定」当作这本书的主题。

引言

「定」,梵文称samādhi,也就是汉传经典提到的「三摩地」或「三昧」。虽然「定」带着一个完全专注的味道,但其实不光是专注,甚至不是专注于一点,而是含着一个身心合一的境界,这本身也是古往今来大修行者所追求的状态。

它也含着一个止的观念,也就是念头的止(samatha)。

不光是佛教强调「定」,在大乘和小乘经典都有记载。天主教、基督教也有这个观念,透过祈祷,达到一种融入(absorption)、一种合一。可以说,每一个修行的法门或领域都有这个观念,只是以不同的用词来表达。

我们每个人都想知道──除了早晚会凋零、时时都在变化的人生之外,有没有一个可以永恒存在,而足以称之为永久的真实?

答案其实很简单,是有的。

人类从古到今都知道,「定」离不开生命更深的层面。

我之前在许多作品中称之为「在」、一体、因地。而且,这个更深的层面远远大于人生可见的一切变化,甚至是大得不成比例。所以,我才会称之为生命的真实,而把人生的变化最多当作生命的前景,甚或幻觉。

随时停留或「定」在生命更深的层面,透过这个层面看这个世界,一个人也就醒觉过来了。

我希望透过这本书,将圣人所谈的「定」,和「醒觉」的观念连贯在一起,透过我个人的经验,做一个与过去不同的整合。

你我可能都没想过,修行和醒觉不光和生活有密切的关系,还可以随时带我们在人间走出最不费力、最快乐的一条路。我也表达过──这一生,甚至多生多世以来,没有第二个追求可能比这个主题更重要。

在写作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前几本书时,我多次提到──是鼓起了相当的勇气,才能完成这一系列我本来不想,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完成的作品。

我等了许多年,认为自己最多是进行医学和科学的研究,应该把哲学层面的阐述交给别人。然而,坊间一本本探讨生命科学的作品,都把这个题目变得理论化而遥不可及,让你我普遍认为古圣人留下的智慧最多只能参考,和现代快步调的生活早已脱节,甚至不相关。

这样的局面,是我多年来感到最遗憾的。

一个人对自己不了解,却想去寻生命的意义或价值,不可能有所成就。

我相信,只要你我投入这条路,自然也会发现──我们这一生来,主要的目的是透过认识自己而醒觉。

这么一讲,要谈「定」这么一个重大的题目,这样的书更不应该是由我来写。

过去,探讨samādhi的「论」相当多,禅宗的六祖也把「定」当作智慧的基础。

定,就是一个这么重大的题目。

到了现代,可以很轻易找到前人的各种「论」,以及现代人的论述或评注。很可惜,我认为最多只在头脑的逻辑层面反映了理论,而一般读者可能会看不懂。

因此,即使我个人可说是最没有资格探讨或解说这个主题,但还是认为有必要用现代的语言来谈「定」,并以个人的体验做一个分享。

既然我不是佛学或任何宗教学派的学者,没有任何包袱,也不需要去符合任何宗教体系的说法,最多是把自己的体会、经验和理解做一个轻松而纯粹的分享。当然,我这种整合没有依照任何严谨的学术要求去引经据典,不见得符合一般的惯例。

会想写成作品,最主要的原因是──我发现许多关于「定」的论述相当理论化。读了,会立即感觉到是一种头脑的产物。反而把「定」变得复杂,让你我以为是超过自己此生所能体会的境界。而我在这个作品采用的表达方式,相信会比较新鲜,而更容易渗透到你我的内心。

我很有把握,这本书所谈的,不可能离开经典的精神。因为真实只有一个,所以怎么去切入,到最后,结果都一样。

而且,很有意思的是,跟一般人想的完全相反,「定」其实随时都存在,随时都有,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。

没有定,没有生命。

它不需要我们找,也是找不来的。

这么说,定,又是什么?

01 意识谱:回到最基本的意识科学

在谈「定」之前,我有必要从意识科学的脉络,也就是意识谱(spectrum of consciousness),首先探讨人类意识的组成。

我透过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作品,对意识做了一个探讨。主要想表达──我们思考的逻辑,不光是相对、局限的,采用的还是一种比较、分别的策略,落在我称为「二元对立」的架构里运作。

然而,除了这种直线性、顺序性的逻辑之外,你我其实有另外一套逻辑,是无限大而永恒的,可以称之为一体。至于人类头脑的运作,其实最多是把一个完整、绝对、永恒的整体切割,带入一个有限、相对的范围。接着再透过比较,才会累积知识(knowledge),而自然就变成世人所称赞的聪明(intelligence)。

我们仔细观察「二元对立」的来源,最多是有一个观察者,看着眼前的两个点,透过个人观察的角度,衡量眼前这两个点的关系。

透过五官不断的比较,好像我们随时可以用三个点(其中一个点是参考的基准)化出一个世界。

有意思的是,我们透过一个观察点,可以不断建立起两个点的因-果关系。就像右页图所显示的,本来只是散落的几个点,不但被我们联机,还指定一个为「因」(C, cause),再指定一个为「果」(E, effect)。假如在注意的范围内又出现一个点,我们也自然可以把原本两点中的「果」(E)变成新出现的点的「因」(C),并把新出现的称为「果」(E),建立起一连串因-果的连锁反应。

这么一来,在二元对立的架构下,因-果的关系都建立起来了。透过因-果这种连贯的机制,我们也就突然产生一个时间的观念,建立了时间的顺序,也就是过去-现在-未来,我们才可能取得意义(meaning)。

假如不是透过因-果,把所见的现象连贯出先后顺序,人间其实没有意义,连一件事都没有。人和人、人和事之间再也没有连贯性,更没有一个意义好谈。

值得我们深思的是,时-空本身是因-果的产物,而因-果最多也只是头脑的运作。所以我们在人间看到、体会到的一切,最多只是二元对立的作用。然而,二元对立只是头脑的投射、是念相。

我们截取或捕捉信息的架构,本身就是建立在二元对立上。所以,我们所看、所体会的一切,自然都落在这个范围内。

然而,在这个范围内,只有无常。所以,「永恒」对于这个架构下的我们,是没有意义的。

这么一来,站在人间,想要谈永恒、不生不死,本身是个笑话。透过我们的脑,不可能体会到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真实。

二元对立架构的运作离不开「动」、离不开「想」。

「想」,其实就是脑海的「动」。

「动」离不开时-空(时间+空间)的观念。所以,我过去也把这个架构在二元对立的物质和心理现实,称之为外在世界,或简称为外在、前景;而将远远更大的一体,称为内心、「心」或背景、因地(causal ground)。

如果用烟火和天空做一个比喻。烟火,代表人生的变化,而天空,是我们的内心、一体。我们一般都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烟火的前景,欣赏它的颜色、它的变动,而忽略了后面远远更大的天空。再怎么吸引人的注意,烟火最多只是短暂的。但是,也就好像我们非要把注意力挪到无常的变化,而忽略了还有远远更大的背景,在等着我们。

我们每一个人平常都活在狭窄的前景或外在世界,要把意识移到内心或内在,才突然体会到生命的全部潜能,也才有机会活出解脱。

建立了意识谱的基础,接下来,我又强调古人留下的两个主要的大法门,一个是臣服(bhakti yoga),另一个是参(ātma-vichāra)。

臣服,再加上参,人自然回到心,回到一体(abiding by the heart or Oneness)。

这是全世界的修行门派,都想追求的。

可惜的是,我们每一个人从生到死,都被洗脑,认为要不断地透过「动」来完成生命。透过「动」,我们不断地「想」、不断地追求学习、进修、升迁、好的变化、规划、执行、评估、理解、反省、回顾、发现意义……甚至连修行还是离不开「动」,希望透过「动」,成为一个圣人或比较有用的人。

然而,要找到自己,其实倒不是透过「动」(doing)──任何的「动」,反而是要透过「在」(being)──

轻轻松松的「在」。

不费力的「在」。

随时都有的「在」。

才可以把真正的自己,也就是一体找回来。

透过臣服,我们最多也只是看穿每一个眼前所带来的「动」,让我们自然回复「在」。

每一个境界,任何体验,我们都可以放过。不光放过自己,还可以放过别人。样样都放过,我们自然就进入臣服,也就自然「在」。

「在」,本身又和一体分不开。

参,是从佛陀传下来的大法门,是千年后中国禅的基础,也是一千三百年后,印度不二论的基石,更是消除二元对立最犀利的工具。

「参」的独到之处则在于──

透过臣服,我们自然落回到「心」。但偶尔心还是会动,会延伸出来一个念头。这时候,透过「我是谁」的参,守住念头的根源。

这么参,自然又回到心。

「臣服」与「参」两个大法门,虽然是两面一体,有意思的是,所有宗教都强调臣服的观念。我这几十年观察下来,也认为──臣服对一般人比较容易。参,确实比较难切入。一个人要相当成熟,有很多妥当的准备、练习的基础,才可以着手。

但是,只要做下去,就会发现,两个大法门都带来一种动力,是静坐单纯的专注所带不出来的。这个动力,其实是一种螺旋的扭力。透过最不费力的路径,达到最大的效益,让我们可以从念头沿着这个扭力,回到心。

我会用这么多篇幅来描述这两个法门,正是因为深知现代人安静不下来,光是靠静坐等种种方法,不足以达到彻底的转化。

人类在这个年代,意识上要真正有所转变、突破,需要不断的修行。透过这两个方法,才可以随时在做练习,也就是我之前说过的sādhanā。

这两个方法,「臣服」和「参」,和一般静坐不同的地方是──静坐,本身要有一个对象,也就是要有一个客体作为注意力所专注的对象。然而,这样的架构,必然需要一个主体「我」,去专注在一个客体。直到最后,这个主体「我」与「客体」合一,透过这样的过程,把念头消失。

可以说,静坐一样离不开二元对立的架构(主体「我」──客体「对象」)。

而「臣服」与「参」的不同在于,它完全跳过二元对立。透过脑对理论的吸收,先把我们的意识挪到一体,站在一体来面对这个世界。

所以,透过「臣服」与「参」的sādhanā,最多只是提醒我们回到一体。

我在前面才要花这么多篇幅来设定基础,用各种切入点、各式各样的解说与比喻,让你我自然从一体出发,把「臣服」和「参」这两个工具当作一个提醒。

提醒什么?

提醒自己老早已经在家,在一体,在存在的家。

老早已经完整、完美、圆满。

老早活在「在.觉.乐」,活在「爱」。

最多,只是这样子。

是用这个基础,来面对人生。

再讲透明一点,我透过「全部生命系列」这几本书,逐渐从「有」转到「在」。甚至后来,是站在「在」的立场(假如可以这么说)来对话。

也就是说,如果一体可以表达,它会对我们人间怎么说?

这种逻辑颠倒的手法,会突然带给我们一种思考上的突破,甚至让我们看得更清楚──这一生所经过、承受的制约和洗脑。

因为一体和人间的意识是在不同的轨道,我们怎么想都想不到,一体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的。于是,我们自然会产生那么多矛盾,也会同时认为这些探讨带来那么多悖论。

有意思的是,脑无法理解的悖论,「心」反而会当作甘露,知道在某一个也许更深、更抽象、更奥秘的层面,是真的。

所以,就像你我,会不断地回到「全部生命」的系列,而自然被吸引。

我用同一个手法,来探讨「定」。

我相信,用这种方法来表达,和你过去所接触的作品会完全不同。

我接下来要谈的不是理论,更不是学术,也没有什么好引经据典。最多只是把个人的一点体验,在这里做一个表白。但是,我相信,只要冷静去探讨、去参,你会发现──这里所讲的,和古人的经典完全吻合,没有任何冲突的地方。

02 反复的工程

在正式进入「定」的讨论之前,我还是有必要再进一步阐述前一章的汇总。因为我心中知道──这一堂课,是我们这一生最重要的,然而,它本身可能跟你在生活中、甚至修行,到目前为止所学到的一切,是全部颠倒的。

我透过这几本书,已经跟你接触了一段时间。在此利用「反复工程」这个标题,先把一切想表达的重点讲出来。接下来,透过「定」做为一个实例,让你可以对照你的理解。

反复工程,其实指的是──经过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作品,我们对修行或进一步的真实,在观念上已经站在一个完全颠倒的基础。所谓的「颠倒」是说──这个生命、一切我们所体验、所看到的,和一体相较其实不成比例,最多只是生命全部潜能的一个可能。然而,我们竟然为了这个可能,投入一生。

不光一生,还是无尽的生生世世。

我们最难想象的是──这个世界,竟是我们头脑投射出来的。

针对这一点,相信你我透过头脑的聪明会立即抗议,认为不可能。

所以,我再进一步做一个说明。

我们透过五官在二元对立建立的知觉,自然会排出一个顺序:有一个因,有一个果。

我们透过记忆,再经过分析(比较、对照、分别、衡量),才可以把眼前的几个点联贯起来,透过这个线,得到一个虚的联贯性。时间,也是这么来的。

时-空,也是如此。透过五官,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立体感,而在体和体中间创出一个联机,也自然得到一个距离感和坐标,包括面积、大小的层面。

也许这么讲还是抽象了点,就让我用具体的例子来表达──

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到,对周边全部的感知,还是离不开眼耳鼻舌身的知觉。然而,就连每一个感官本身,都在建立因-果的排列顺序,就像右页图所表达的。

比如鼻子,我们闻到一朵玫瑰花,接下来,有两朵玫瑰花,然后,一束玫瑰花。香气愈来愈浓,它本身产生一个时间的观念,好像从没有味道→有一点味道→更多→更强。假如我们同时有眼根的配合,眼前本来没有,从一朵、两朵、一束。鼻子和眼睛的信息两个配合起来,也就自然让我们觉得眼前的现象很真实。当然,如果可以配合触觉,摸一下这朵花,就更坚实了。

再举一个实例,假如眼前只出现一个人形,我们可能还觉得是幻影。倘若还同时闻到了香水的味道、听到声音、摸到人、体会到这个人的温度,我们当然会认为是真的。

五官本来有它单独的作用,但是它随时在重迭。只要重迭,它就好像不断得到验证。而且是自己证明自己、自己支持自己。我们所感知的现实,就是这么组合的。不同感官的重迭,互相支持、验证彼此的信息,让我们从不同的方向都可以得到同一个结论。

这种重迭,再加上整合,也就这么建立了一个世界。就这样,我们一生就这么被洗脑,才会让我们把这个世界看得那么坚固。这个世界,有你我,有男女,有其他人,有住宅,有森林……一个完整的人间,就出现了。

不光人间,整个宇宙,包括月亮、太阳、别的星球,也就一起被我们投射出来。

假如有个外星人或外星生命,它有一百个感官,不像我们只有五官。我们可以想象,它眼中的现实多么复杂。说不定,就在我们这个地球,它可以看到许多不同的众生。而我们认为是地球表面的平面,在它眼中可能不存在,也可能更高或更低。它可能不光有时-空的观念,还有更复杂的维度,是人类难以想象的。因为我们一般只能体会到三度的空间,最多再加上时间,一共四度。

不光如此,也许就连单一感官,它所能体会到的范围都比人类所能接收到的更广。所以,我们可以想象,这一来可以追加多少复杂度。这个宇宙很可能长得完全不一样,甚至根本没有所谓的宇宙。

我才会再三地讲,我们一般人过去没有注意到的是──因-果本身就是五官建立出来的。是透过因-果的作用或机制,我们才建立一个时-空。这时-空包括世界,包括你、我和全部的「有」的范围。

但是,假如我们从物理的角度进一步解析,任何东西,无论表面上坚不坚固,自然会发现都是空的。无论一个宇宙、一个星球,到一个分子,只要这么分析下去,到最后,都只有空。

但是因为感官的运作,让我们建立一个很坚固的世界,反而体会不到这方面的矛盾。

我们透过感官,全部可以体会的,都在里面。即使五官看不到,只要脑可以想象得到的,也是知觉透过念头的整合所延伸出来──从最小的量子维度,大到地球、宇宙,包括你我、世界、人间。就连我们一般比较想不通的,像是所谓的「没有」或「空」也可以在里面。只要可以想象的「有」的对称,从脑延伸出来的,都还在里面。

任何幻想、念头,也都在里面。

我用同一张图,延伸另外一个层面,也就是一体、空、在、全部、心、因地。

这个层面,远远大于前面所讲的「有」或因-果建立的层面。因为因-果建立的时-空或「有」小得不成比例,古人站在一体会称之为幻相(illusion)甚至妄想,而把一体称为真实。

会用这种语言来表达,是因为因-果造成的世界,也就是我们的人生,是在相对的范围,最多是无常,会生会死。而一体是无限大的范围,不会变更。所以,才会把它当作真实,而把短暂的,称为幻相。

也因为如此,在这张图,我无论用什么元素都没办法去表达一体、去表达空。只要借用任何一个东西或观念来表达,又落回人间因-果的范围。所以,这张图最多用纸上的空白来表达一体。但是,连这种表达方式都跳不出人间的二元对立。

有意思的是,一体远远大于右页图中所表示的人间。我们才会称一体是无限与永恒的绝对。但是,反过来,最不可思议的是,我们透过头脑,把五官的注意力全部锁定到一个有限而相对的层面,也就是人间的二元对立(右页图中的那一小部份)。不光以为一体不存在,还同时认为我们全部生命的潜能,就是透过人间的这么一小点可以找到。

过去也谈过,局限的意识、世界和无限意识唯一的通道,是「这里!现在!」,也就是每一个瞬间。我才会那么强调活在瞬间,或活在当下的重要性。

怎么回到瞬间、活在当下?

「臣服」和「参」,自然把我们的注意带回当下。

当下,本身就是「心」,是「在」。

最多,要把心、一体、瞬间找回来,也只是把全部的「有」挪开,让下面的「在」或「心」自然浮出来。不是这么做的话,透过「有」是永远不可能追求到「在」或「心」。

我要再强调一次,因为两者在不同的轨道。

但是,每一个「有」内,都含着「心」,含着一体,含着「在」。若不是这样子,一体也浮不出来。

所以,在这个因-果或制约的世界,随时含着无条件的一体。我才会不断强调,要找回一体,没有一个经过或过程好谈。因为经过本身还是透过「动」或「做」,还是受条件的制约和影响。

这些话,跟我们接下来要谈的「定」,有密切的关系。

我过去所看到的作品,都还是从有限、二元对立的世界的角度来追求定。自然把它当成一个功夫、「动」、「做」来探讨。坦白说,这种「定」还是头脑的产物,本身没有离开过时-空或因-果,还受条件的影响,还是制约。

我在这本书则从两个层面来谈,首先从「有」的范围来谈定;接下来,从一体的角度来谈同一个题目。我很有把握,可以把全部的矛盾打开。所以才说,这工程完全是反复的。

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作品,走到最后,是透过一体来看人间。所以,这里所谈的,不是靠时间、努力、费力或练习所追求到的。甚至,用练习,反而追求不到。

因此,这本书所要谈的定,跟几乎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。透过练习或努力,也是追求不到的。可以追求的定,是人间的定,短暂的定,我在这本书会称之为「小定」。

然而,我在这里想带出来的,是永恒、无限大、大喜乐当中的定,或说「大定」。

03 快速的步调,缺失的注意力

可惜的是,现代人其实随时处在注意力涣散的状态。

我们仔细观察,现代信息技术的突破,让我们每个人都同时在做好几件事。无论在讲话、走路、写字、吃饭,不是看着手机,就是在搜寻信息或用讯息软件和别人交流。

头脑的运作,一刻都没有停过。

这是很普遍的现象。

尽管我们每个人都认为有点跟不上,却又同时期待步调可不可以更快,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达到更高的效率。

就连看电视,一个画面上都同时有好几条跑马灯,就好像把一个瞬间切割成好几个,才配得上我们对快步调的期待。

这本身,自然会让我们把无常和变化视为生活的主成分,而同时让我们在现实中建立一个个虚构的架构,而每一个架构都彷佛有独立的生命。

我在《真原医》和「全部生命系列」曾经多次表达──这种快还要更快的步调,本身就是现代人最大的危机。

让我们不快乐,总是感觉到压力或是不知哪里来的沉重感,好像随时背着一种负担。这种不快乐的现象,甚至蔓延到年轻的一代,即使很年轻的孩子都有注意力缺乏和躁郁症的问题。

这种更快的步调,其实是相当近代的产物,人类演化多年来的架构没办法适应。毕竟,种种快步调的反应,当初只是为了生存而留下的「打或逃」本能,本来只是短期的应对。

没想到人类发展到现在,这种快步调的反应,反而变成我们随时的常态。

步调快,还不是主要的问题。

问题在于,它同时带来念头快速的转变,以搭配感官在世界运作所收到的信息。透过念头,头脑随时创出一个虚的现实。这些不断在动的印象,头脑来不及处理,本身也就不断的带来压力。

我在之前的作品,也用相当多篇幅来表达──头脑受到压力或危机,自然转到肉体上,带来不安,带来萎缩。

所以,让注意力集中而专注,是我们最需要的一堂功课。对忙碌的现代人而言,守住的感官愈多,通常愈能帮助守住注意力。

其实一般所谈的「定」的功夫,都离不开时-空,更离不开感官。「定」或「专注」的功夫,是透过感官才可以运作。

再说清楚一点,一般所谈的「定」或专注,是透过感官的运作或「动」来捕捉信息,而进入一个「不动」、宁静或合一,才有「定」好谈。

懂了这些,我们自然可以把感官当作一个专注的门户。

如果我们懂得从多重感官着手,例如同时耳朵听,加上眼睛观想、鼻子闻、口腔的体会、皮肤的触觉,反而更容易达到专一。

重点是,不要同时产生念头。

所以,一般专注的练习,会透过重复的动作(例如朗读、呼吸)让念头不容易起伏。

也因为如此,多年来,我常常与朋友分享如何教小孩子读经。不光是因为读经可以让孩子接触大圣人的观念,而让这些大智慧落到脑海。此外,由于读经同时运用多重感官来集中注意力,对脑部发展的活化,有不可思议的作用。

透过朗诵,其实是教孩子学会掌握耳根的听、嘴巴的发声、眼睛阅读的观、集体共振的触觉,把注意力守住。透过重复的朗诵,不容易产生念头。

所以,我过去不断地提醒家长和教师,不需要为孩子解释经典的意义。因为任何解释,是落在一个念头的范围。

最多只要透过朗诵,让古人的话落到心里。

最不可思议的是,读经的孩子,不光是学习能力提升,灵感也被强化。我亲眼见到许多小孩子自然在艺术、文学、科学、数学领域有特殊的表现。

有意思的是,就是古人留下来的这么简单的方法,透过千万个小孩子,可以验证这里所谈的原理。

相信你读了前两章,已经体会到,我这本书所谈的,倒不是这方面的专注,更不是强调要怎么以各种方法透过多重感官去切入。刚好相反,这里所要谈的是──希望你我用这方面的知识和练习作为基础,也就是透过一般的静坐,而可以跳一大步,带来意识彻底的转变。

怎么彻底转变?这一点,希望透过这本书可以转达。

04 从专注到「定」

第一章提到,一般的静坐是透过主体和客体的互动。也就是主体守住一个客体,比如「我」守住「呼吸」。守住的客体,可以从「呼吸」,进一步变成守住「单纯的观察」呼吸或守住「数」呼吸。

我在《静坐》也用了很多篇幅表达──这种透过主体和客体间互动而来的专注,可以透过单一感官,比如观想的眼根或听声音的耳根来达成。前一章也提过感官的作用,因为这个观念太重要,我想再强调一次──我们可以透过多个感官来得到专注。

举例来说,持咒,一方面用口发出声音,以及耳根来听。例如准提咒还以观想守住心轮,也就是再加上眼根的作用。任何呼吸的法门,也是如此,除了观想,还可以透过觉察气流经过身体的触觉,来帮助守住注意力。

然而,这里所讲的专注,本身还离不开时-空。时-空本身含着我们感知的架构,任何可以用感官去专注的,也离不开时-空的范围。

也就像下一页图里的人,看着眼前的小蚂蚁,而把全部的注意力专注在眼前的小蚂蚁,甚至和小蚂蚁合一。这本身是一个功夫的产物。当然,小蚂蚁是一个比喻,对象可以是呼吸、可以是观想、可以是持咒……

最有意思的是,我们透过静坐来专注,主要的目的是让主体和客体合并,最终跳出时-空。也就是──用时-空来超越时-空。

怎么跳出时-空?

也就是我们注意力集中在一点,这个点总是会小到一个地步,低于时-空的法可以运作的范围。这样的点,我们称为奇点。透过奇点,自然穿过时-空,到另一个意识状态。奇点,也可以称为 singularity(或 point of anomaly,意思是──意外的点)。

用物理来说明,我们一般体会得到人、东西、动物、植物,这个范围的维度是受牛顿力学所管制的。但是,当维度的尺寸小于普朗克长度(~1.616×10-35m),自然不受牛顿力学管制,而进入了量子的世界。在量子的范围,我们一般体验的时-空完全不存在,而进入了一个以不同物理法则运作的世界。

反过来,当维度的尺寸大到一个地步,也是一样的。只要超过时-空的管制,一样适用奇点(「意外」的观念)。我在这里虽然用小到无限小来举例,但也可以用大到无限大来描述。

我想再讲清楚一点,只要意识达到了奇点或意外点这样的临界,就好像进入一个黑洞或白洞,自然带我们踏进另一个意识状态。我们一般难以想象,通常会将这个状态称为超越(transcendence)。

奇点,或意外的点,还是透过时-空的角度在看世界。站在这个角度,还有一个奇点好谈的。

然而,它其实是一个超越的窗口,一点也没有什么意外。它本身就是人间各种现象的共同点。

严格讲,其实透过时-空,要跳出时-空──也就是从无常、相对、有限的范围,跳到生命的永恒、绝对、无限──无论透过奇点或任何点,都是不可能的。最多只是把我们的注意缩小或扩张到一个范围,让它自然融化到一体或整体,我们也就自然超越了。

超越,或解脱,其实是生命最普遍的现象。但你我透过人生的洗脑,都忘记了,反而认为解脱不可能,或需要透过很多功夫练习专注才能达到。

真正的超脱本来就有,倒不是透过一个奇点或任何时-空所带来的点。

这一个关键是最难懂的,因为不符合头脑这一生所累积的逻辑。我才需要透过这本书一步步谈下去,把人生最重要的这一堂功课带出来。

虽然如此,我认为我们还是可以踏实地回到专注,回到最基本的练习。透过这些方法,让念头不断的「动」踩一个剎车,让我们至少体会到什么是专注,什么是意识集中。这本身已经是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状态,能为身心带来一个放松和大的调整。

你我只要体验过这种专注,自然难以忘记。

回到静坐,比如说,假如我们观察一个点(例如「呼吸」),只要投入,自然会体验到这种合一的状态。熟练了,没有「人」在观察,也没有「东西」被观察。主体和客体的界线消失,我们自然达到前面所讲的「超越」。

超越,最多也只是让念头暂停,而成为一个意识的门户,让我们达到「止」(samatha)的境界。

假如我们可以把这个暂停拉长,从一个瞬间,延伸到下一个瞬间、一连串的瞬间。延续下去,也就成为古人所称的「定」(samādhi)或三摩地。自然会发现在意识层面带来不可思议大的转变,甚至,对我们可能是个脱胎换骨的体验。

专注所带来的「定」,除了可以延长停留在瞬间的时间,当然和一般的专注也有一个深度的不同。一般要透过静坐彻底达到念头的「止」,主体和客体要完全合并,也就是「我」和「对象」之间的一切距离完全消失。

「定」和一般的「止」不一样。一般的「止」最多是让念头停下,而「定」除了主体和客体彻底合一,还含着一个无所不在的感觉。

也就是说,还是有一个意识知道,但这个「知道」扩散到每一个角落。「我」突然是「你」,是「呼吸」,是眼前的桌子、椅子,是世界,是宇宙。

意识可以到任何角落,可以扩张到整个宇宙,也可以缩小成不可思议小的点,落到任何角落。它可能是永恒的,也可能完全没有时间的观念。重要的是,还是有个「知」,然而这个「知」没有一个基准点──就好像「知」知道「知」,没有哪一个主体在知道,或一个客体被知道。

这种状态不是理论。一个人有过这种经验,会得到一种平静与喜乐,是人间很难想象,也难以理解的。所以,经历过这种状况,不见得会想和人分享,也没有语言可以描述这种状态。就连我在这里讲的,最多也只是用比喻勉强去形容。一个人要亲自体会,才可以理解这种经验的可贵。

虽然这种体验相当难得,但是,我在这本书要强调的是,这依然离不开「有」或是「做」,还是站在「有」来体会。最多是透过「动」得到「不动」,但接下来,早晚还是会回到「动」。因为我们人本身的架构,就是「动」和「有」所组合的。

所以,任何人透过前面所谈的静坐功夫达到「止」,甚至是「定」。无论持续多久,这个「定」也只能说还是短暂的。因为本来没有,突然有,本身还是受条件制约,最多还是无常,早晚还是得要回到人间。

甚至,从这种「定」回到人间,很可能没办法整合经验的落差,而在心里造出矛盾,感觉处处不对劲。这也是过去许多修行者所面对的「落空」的境界,发现好像透过「定」所带来的「止」和生活没办法兼容。甚至有时候会有严重的忧郁,想从人间彻底舍离。

也有些修行者,在这个时候会认为自己开悟。我们常会看到有些人在这种状态,讲话变得很慢,闭着眼睛,带着安静的念头,不希望别人打扰这种安静。

我还认识相当多的修行人,不光认为不讲话代表定,甚至在这定中带着一种隔阂、可以说是不友善的感觉,让身边的人相当不舒服,没有安全感。

这些朋友忘记了,真正的定是喜乐,是「在.觉.乐」的体现,是温暖的存在,会让每一个人、甚至动物都想接触。这些带着隔阂感的朋友,我们最多只能称之为淡定,其实是一种冷淡。

至此,我只能这么表达──透过这种「定」,一个人确实在这个时候得到静。但是,这个宁静并不完全是从心出发。或者说,因为不是守住心,还产生一种矛盾。这种静,最多是靠「不动」而来,充其量只能算是「动」或「有」在二元对立架构下的对等 (counterpart)。

05 不要把五官变出来的现象,当作定的成就

前面提到专注的一些现象,在修行领域的重要性。不光是佛教,包括瑜伽以及基督信仰,也强调小我消融、神我合一(absorption)这类与禅定相似的境界。我在这里,想进一步提一些和「定」相关的变化。

这些静坐过程的现象,可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一个变化。甚至,是一般修行者一生可能都体会不到的。有了这些体验,好像确实打开了知觉的门户。接下来,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截然不同,同时还会产生很多灵感。无论对人、事、周边,好像有更深的理解。但是,要记得,它本身还是离不开物质、离不开头脑,最后还是需要放掉。

前一章提过,一个人透过专注带来的「定」(小定),除了导致行为的某些偏颇,也可能因为过度集中某一个感官而产生一些特殊的现象。

比如说,很多人自然会看到一些画面(inner vision)。也许是很美的天堂,或种种人间未见的异象,甚至可能看到未来的发生。

有人从内心听到一些声音,美得就像是天堂落下来的音乐(celestial music),甚至有时候是佛陀或耶稣在耳边说悄悄话。有时候则是听到别人的念头,或是体会到未来的发生。

还有人突然闻到奇特的香气,是人间闻不到的,而且唤起过去的记忆,甚至不只这一生。

也有人突然在口腔品尝到甘露的滋味,既清甘又甜美,完全不是人间饮食所能带来的味道。

甚至,有些人专注到一个地步,打破了感官门户的界线。有人透过身体的触觉,用手指或皮肤去读取信息,感应到一些讯息。或者耳朵竟然可以看,眼睛可以听,而不受到一般神经转达的限制。

有些人体会到各式各样的境界和画面,就好像进入另外一个空间。还有少数人,对别人气脉感应特别敏锐,也可以治疗或诊断别人的病,而被人认为有很深的疗愈功夫,并把这样的功夫当作修行的成就。

仔细观察,这些体验其实都离不开某一个感官的作用。比如说,透过眼睛观想,我们会观想得愈来愈细致。因为我们观想起来任何点,可以愈来愈微小。自然可以变成一个奇点,而跳出单纯观想的范围。所以才会突然从观进入未来时间的领域,而可以知道过去和未来。甚至在脑海化现一些相当精彩的现象,而可能从这里衍生出「天眼」的观念。

耳听、鼻闻、舌尝、身触,也一样的,都可以透过专注,从时-空某一个角落,再加上奇点的作用,好像跳出来或转到别的地方。甚至结合多重的感官,相互连结,可以产生更精彩、更复杂的境界,是我们一般人难以想象的。

没有错,有这些功夫,其实已经相当了不起。代表透过专注,已经把静坐的主体和对象,透过某一个感官合一了。所以,站在感官,有一个「超越」一般现象的体验。

西方的密契家,例如盖恩夫人(Madame Jeanne Guyon)、天主教的圣方济(St. Francis)用「在」(Presence),同样表达这种现象。一般是透过祷告达到这种合一。虽然采用不同的手法,最后其实都离不开合一或止的观念。

除了五官带出来的现象,还有人采用相反的策略,透过振动器、音声或外在的刺激,让人达到共振,认为透过共振可以入定。这一些作法,还是离不开五官的范围,是透过五官得到某一种频率的交流,而认为外和内的共振(其实还是在外在)可以带来所谓的专注或定,一样离不开我们前面所谈的五官带来的现象。

最可惜的是,一个人面对这些变化,也许心里生出恐惧,或可能反而以为这代表了一种成就。甚至,最遗憾的是,有些人碰到这些现象,会以为自己开悟了,就好像认为透过物质和现象可以表达心中最深的成就。

这种诠释相当普遍,同时也误导了许多人。不光误导修行者自己,他身边听闻这个现象的人,也会误以为这代表开悟,以为有这种表现就代表成道,把有这种功夫的人称为老师。

我在这里最多只能提醒──任何物质层面的变化,包括念头、任何念相、情绪、感受、感官带来的境界──无论多神奇、多微细、多超自然、多不可思议──都跟一体不相关。反过来,也可以说,它们还只是一体延伸出来的幻觉,本身对「定」和醒觉没有一点代表性,最多只是反映功夫的经历。

我这里所称的功夫,可说是一种本事,但最多也只是一种专注在某个时-空范围的能力。然而,我这本书想表达的「定」,和这种时-空的专注一点都不相关。甚至,我敢这么说──这种时-空范围的专注,无论多么微细、精彩,甚至愈微细、愈精彩,可能反而带来一个更大的阻碍,追加一个更高的门坎。

本来,回到一体是完全不费力的。最多是把时-空延伸出来的现象挪开或看穿,一体也就自然浮出来。然而,我们非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时-空哪个点或角落,最多是把时-空凝固,把它变得再真实不过。

我会在这里特别做这个提醒,因为我必须坦白说──最可惜的是,我到今天所见到的修行者,无论是初学,还是多年的老修,都离不开外在或物质的层面。都是透过「动」或「有」来看这个世界的一切,包括修行。所以,自然把全部的注意力摆到各种现象、境界、动态或状态。

这种误会不是哪一个文化才有。东西方几乎一样,都以为「有」的境界愈微细愈好。以为看到天使、佛陀、耶稣,听到天乐,看到预言的景象或神通……这些变化可以表达自己的成就、衡量自己的程度或修行到了哪一个阶段。

有些朋友不光认为这些微细的境界比较真实,还可能追求诸如灵魂出窍或中阴的状态(bardo),好像认为这些微细的状态比人间更接近一体。很多人甚至会把这种微细状态当作修行的目标来追求。这一点,就我过去所见,是无论新时代或传统宗教都普遍有的误解。

这么一来,站在修行,全部可以追求的,自然集中在变化、「有」、经验或经验的内容。甚至,忘了自己为什么要修定,连修行和练习专注的初衷,也都忘记了。

只是,一开始本来是希望专注,最多是透过时-空把专注落在哪一个点,希望透过不断地专注达到净化──让脑休息,念头消失──而让「心」浮出来。想不到的是,透过这种练习,却从本来什么事都没有,变化出一连串的事和现象。不过是把注意力从「有」,又带到另一个「有」的角落。在这过程中,还认为自己很有成就。

我还见到许多修行者,不光是心不断地摇动,在追求境界,身体还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动作。要不担心走火入魔,要不就是想解读这些动作更深的意义。通常我看到这些朋友,最多只会给一个拥抱,不会说他好,更不会说不好。最多只会劝他,把这些变化当作一个不重要的现象或过程,不要去抓任何意义。

修行,是让一个人回转到内心,从脑落回到心,而不是在肉体层面去取任何功夫或变化。

06 四禅八定所带来的净化

很多朋友懂佛法,也会提醒我「从《阿含经》来看,当时佛陀也谈四禅八定」。古人谈「定」的论也相当多,例如龙树菩萨的《大智度论》、觉音菩萨的《清净道论》、无着菩萨的《瑜伽师地论》、世亲菩萨的《俱舍论》等等。所以,这些朋友自然把四禅八定当作修行的基础,认为值得追求,希望我做一个解释。

四禅八定的佛经经文,是由两千多年前的古梵文,译成文言文,精简而不易掌握。我在这里先以我个人的语言来解释,同时也把原文放在附录,方便有兴趣的朋友查看。

我相信佛陀当时谈四禅八定,是希望为讲究功夫的弟子带来一点鼓励──透过练习,可以体会到更微细的境界。等于是透过四禅八定,带着大家接近无色无形。或至少让弟子可以体验到无念的状态,透过这种基础,带来一点成就、一点信心,而可以继续走下去。

毕竟,在人间,头脑的作用太真实。从我的角度来看,佛陀谈四禅八定,最多也只是当作一个净化的基础,让身心净化,让一个人愈来愈清楚自己的情绪和欲望。看到,也就守住了。

「四禅八定」这个名称,常会让人以为四禅之后,有八种定。其实,佛教所称的八定,是连同四禅一起算在内的。站在定的角度,四禅可以称为「色界定」,而后四定则被称为「无色界定」(梵文称arupa jhānas,rupa是形相,arupa是无形无相;也有人称为「四空定」)。

比如说前四禅,从初禅到四禅,主要是头脑的种种「动」和念相,也就是念头和情绪,由粗糙到愈来愈微细。初禅是消失念头,在没有念头的状态下,一个人自然开始体会到喜乐。二禅则进入更细的境界,连念头发生之前的觉和观,都已经可以停下来。我们除了念头之外,还有情绪,而情绪都带来一个反弹和萎缩,所以我过去才谈「萎缩体」。三禅谈「离于喜欲」──一个人安静到这个地步,所有的情绪,都可以看到在反弹,而把它看穿,让它消失。

四禅,身心达到合一,念头和情绪都是平等,最多只是一个信息。无论什么念头,不光是微细到一个地步,甚至会停止。进入一种很根本、很稳定的状态。

一个人只要透过任何静坐的方法,长期练习,可以专注一段时间,也就自然能体会到这四种色界禅的境界,而体会到这四禅的顺序是完全正确。从比较粗的境界,包括快速的念头、强烈的情绪,自然转化到比较微细而慢的步调,让念头和情绪消失,甚至到最后会达到一种止的感觉。

在有些经典中,四禅的描述还会提到,就连生理上的作用,包括呼吸,也自然慢下来,甚至停下来。这样的描述并不是毫无根据。一个人在四禅的定中,不光是呼吸,包括心跳、脑波、代谢全部都会慢下来,让我们感觉到几乎是停止。

这些现象,我因为有医学的背景,年轻时也相当好奇。非但透过各式各样机会去观察,接下来,也自己做体验。一般人确实想不到,呼吸可以慢或微细到一个地步,而达到最彻底的深呼吸。吸气特别深,特别长,吐气也一样,完全超出一般人肺活量的范围。如果我们用气球做一个比喻,一个大气球只要一点点缩胀的变化,所带来的气流量,其实比一个小气球的全部容量都更大。但从表观来看,和我们一般呼吸急促的上上下下相比,几乎就像停止,彷佛没有在动。

心跳也是如此,因为全身血管都放松而扩大,心脏的步调也自然可以放慢,甚至停下来,一样达到最高的效率。身体需要消耗的能量也一样。所以,我过去在很多场合,才会把静坐当作一种类似于动物冬眠的现象来谈。

我会提到这些,是因为很多朋友读到四禅或静坐现象的描述,可能会以为超过人体的极限,而不会想亲自去实验,这就太可惜了。

所以,从这里也可以体会到,站在身体或物质的层面,我们离不开念头也离不开情绪,是念头和情绪组合的。透过四禅,可以把念头和情绪分开,把它抚平,甚至消失。反过来,念头和情绪消失,身体的变化也跟着慢下来,甚至接近停止。

从另外一个角度,我再借用《全部的你》的一张螺旋图,本来是表示全部生命与感官的交会点,也就是瞬间。在这里,这个交会点也可以当作感官所守住的一点。在四禅中,透过感官、注意力专注在时-空的某一点,注意力的焦点和这个点完全合一,自然把头脑和情绪挪开了,才会有这种「止」的体验。

再用另一个角度来说明,是因为透过这个点,不断地专注,让注意力不断集中,自然会产生之前提过的奇点,让我们的意识从一个回路跳出来。

就好像这个点带来一种扭力,造出一种新的回路。也只有这样子,我们才可以得到一种超越的感觉。超越什么?超越我们平常意识的作用和范围。站在脑神经科学的角度,也就是跳出它平常惯用的神经回路。

我个人对佛陀有最高的尊敬,他留下的所有经典,对我都是修行的手册。所以,我在这里想从意识谱的角度,再对前四禅做一点补充,并将后四定留到下一章讨论。

我们仔细观察,四禅还是站在有色有形的部份。一个修行者,站在有色、有形有相的层面,透过静坐,进入愈来愈微细的境界。情绪的起伏愈来愈轻,从脑粗糙的「动」,变得愈来愈微细。

一般来说,四禅是连续而有阶段的。从我个人的角度,可以说是一种净化的过程。从身心粗重的「动」,取消一些心理障碍──包括欲望、判断,各种执着。甚至包括一般认为是基本的心理功能,例如从有觉有观到无觉无观,从离苦,生喜乐,到不苦不乐。透过净化,愈来愈微细,愈来愈专注。

一个人离不开时间的作用,才会透过记忆把过去连串起来。再透过二元对立,不断建立因-果的关系。让我们对样样都有个判断,而对任何不满都有个反弹。甚至对喜事也有一个期待或欢迎,一样都是情绪的反应。

仔细观察,一个人如果没有时间的观念,这里谈的全部念头和情绪,都没办法起伏。这些,严格讲都是时间的作用。一个人如果随时回到当下,他其实没有念头,也没有情绪好谈。

念头和情绪的浮动愈来愈小,甚至只剩下很微细的部份,要透过特别观察才可以注意到。比如初禅还有评估,二禅还有比较大的喜,三禅有微微的乐。四禅甚至连呼吸都停下来,但还剩下一点觉察。最后留下来的喜乐,和人间的快乐不一样。不是情绪波动的乐,而是我在《不合理的快乐》提到的──宁静的乐,而佛经称「不苦不乐」。

也就是说,无论从思考或情绪的范围来看,四禅循序渐进,一路减轻我们的反弹,才有这种稳重专注的境界。

07 从意识谱来谈四禅八定

接下来的四个无色界定,或说四空定,分别是空无边处定、识无边处定、无所有处定、非想非非想定。也就进入了一个不同的范围,或者说无色无形的范围。

守住一个点,透过这个点和修行者合一,最后连整个时-空的观念甚至任何观念都解散,时-空也就突然消失。只是因为前面守住的点还在空间或时间的范围内,所以在「空」的过程中,仍然带着一个时间和空间的残余。让人还略略偏重在时间或空间,自然会用永恒或无限大来表达,而有一种无色无形的味道。

比如说,空无边处定,时间和空间带来的实在感消失,甚至带来一种扩大的意识。从局限,开始有无限的观念。识无边处定,彻底从相对局限的意识范围,扩大到无限大、永恒的地步。无所有处定,连无限大的意识,都可以看穿是空,本身没有一个独立存在可以支持它。非想非非想定,一切看到平等──「在」和「不在」,「有」和「没有」,「空」和「有」,都达到一个平等。这些观念都已经不存在了。甚至连「无限」的观念都已经消失。

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,这些「无色无形」的定,在表达上还是相对于有形有相。可以用这样的语言表达出来,所以还是在时-空的范围内。虽然这些定本身没有离开一体,但如果彻底站在一体,就不会用一种排除其他的语言来谈,也没有一个专注的语言好谈。其实,任何语言可以表达出来的观念,哪怕再微细,甚至表达无形无相的境界或状态,本身一样是二元对立,脱离不开有色有形的范围,还是没有完全离开时-空。

比如说,第五定「空无边处定」,除了头脑的作用稳定下来之外,还进入一个「无色」的层面。但是,是谁在体会这个无色?

这本身还是脑的作业──还有个主体在体会什么是无色,所以,最多也只是意识扩张,并带来一种空间扩大的体会。而且,还是有一个「知道」。这个「知道」还是一个时-空的观念、因-果的反应。

我们接下来看第六定,也就是「识无边处定」。一样的,谁知道「识无边」?还是有一个主体在欣赏这个意识,还在见证,而突然可以体会到什么是无所不在。

这本身,还是没有跳出时-空。

第七定「无所有处定」,我用英文通常会称之为no-thing的状态(「什么都没有的意识」),也就是一个「空」的境界。这个被知道的「空」,本身还是相对于「有」──是站在「有」知道有一个「空」。这时候,念头情绪起不来,所以有一个「空」的体会。然而,这个「空」和人间还是有个隔离,自然是「有」的对等,本身还是离不开时-空。

甚至连第八定「非想非非想定」,不但「知」已经消失,连「知道『知』已经消失」的观念都消失了。但是,谁知道「知」消失了?又是谁知道「知道这个消失的」也消失了?它本身还是要有一个可以对照的参考点,哪怕再微细,否则不可能知道──连「知」都不成立了。

然而,我还是要特别提醒──站在一体,本来什么都没有,什么都圆满,就连四禅八定的分别都不需要。一切本来就宁静,我们不需要再加一个头。就连谈「禅」和「定」,还是落在二元对立在说话。

我前面提到,四禅八定离不开时-空的范围。也就是说这四禅八定是相当了不起的,要透过相当深的功夫,从不同意识层面来切入。从粗糙到微细,再到更微细,甚至到「没有」。然而,这种比较本身,最多只是一种对比的表达。一样离不开因-果,离不开投射。最后,头脑的投射,也离不开局限、制约、二元对立。

这些「禅」或「定」的表达,落在语言的限制里,就连「无所有处定」、「非想非非想定」一样受到语言的限制,自然让人难以理解。再加上后人在理解上的退步,或理解的范围离不开二元对立,也就是时-空,而使得后来对「定」的解释落入二元对立的范畴。

我进一步推想,佛陀当时很诚恳地分享自己苦修的经过,透过四禅八定,他确实达到人间难以想象的宁静。而且,是透过这种基础,他才一步跳到一个没有功夫、不费力的解脱或成道的状态。

从另外一个角度,我们可以想象,尽管任何语言所表达的还是有相,但是,因为当时佛陀要为弟子带出整个意识谱的观念,最多也只能由有形有相和无形无相来区隔。而分别表达出「色界禅」和「无色界定」,或说「禅」(dhyāna)和「定」(samādhi)。

区隔了,佛陀接下来最多也只能否定任何观念,任何定义。甚至,希望弟子们能否定语言能表达或念头能想象的一切。在空间或时间或两者的范围内,都自然达到一个否定。透过否定,消失或放掉有限。

换个角度来说,前四个色界禅与后四个无色界定,完全是两个不同意识的轨道。前四禅还是在一个二元对立的范围集中注意力,而集中的程度愈来愈专注、愈来愈细,才会有初禅→四禅的功夫的成就,也可以说符合一个功夫的分阶排序。后四个无色界定的不同在于,它站在一体、空、在、无限大、绝对在看这个世界,最多只是在一体不同的特质上着墨,本身没有顺序好谈。

我再补充一点,后面这四个无色界定,和前面四个色界禅相较,确实更微细,而且不像色界禅还有一个阶段和次第。无色界定,在很微细的层面,所以不受色相的阻碍,而可以随时相互切换,没有顺序的问题。反过来,也可以从无色界定的任一个,跳到前面色界禅中的任何一个,不会有任何矛盾。

后四个无色界定,本来就含着前面四个色界禅,两者并不是互斥。因为如此,当时佛陀才会用「禅」和「定」来分别表达,标示出两个不同的意识轨道。而所谓不同的意识轨道,也就是──是透过「有」、还是「空」来看这个世界。

这一诠释方式,对于读完「全部生命系列」作品的朋友,自然会领悟到,而让全部的矛盾消失。

佛陀当年苦修,向许多老师求教。一年后,才进入第八定,而知道透过四禅八定,还是没办法解脱。要解脱,连这四禅八定都要超越。后来,也有人把这个状态称为第九定,我会在后面继续说明。

回到前面提到的意识谱。醒觉,和二元对立不在同一个意识轨道,所以不受任何制约局限或二元对立的作业。很可惜的是,这是我们用人间的头脑或逻辑,不可能理解的。

所以,四禅八定本身不过是一种表达。只是后人跟着打转,会用左脑逻辑去强调每一个的重要性,而失去它整体的用意。

进一步讲,只要用功夫可以得到的成就或意识状态,根本不可能离开二元对立。

而二元对立和醒觉或一体,还是不相关。

我本来也可以花很多篇幅,根据个人的体验,将每个禅和定的关系做更丰富的分享和说明。但是,我总是认为,追求这些毕竟不会带给人永恒的幸福或解脱。

只要去找,到处都有很丰富的文献和资料。只是,无论怎么引经据典去分析,都离不开功夫的层面。而醒觉与一体,永远是功夫追求不来的。功夫所带来的定,还是停留在某一个意识的状态。站在一体,没有状态可谈,也没有点可以停留。

我在这里,想分享的是没有次第的意识,也就是一体意识。

功夫带来的定,我认为还是要称为小定。

由一体意识所衍生的定,没有分段、没有次第,我们称之为大定。

其实要进入大定,比任何人想象的更简单,甚至简单到大家会质疑、会不相信。

透过大定,一体是活跃的。不受任何限制,也不可能用任何语言描述。

我今天会想传达这本书,也是因为相关的文献虽然多得数不清,但几乎全部落在二元对立、功夫、「做」的层面,让我感觉相当遗憾。所以,才想要透过这本书表达我自己的看法。

四禅八定本身是一个身心净化的过程,不能讲它没有或不重要。但是把四禅八定当作最高的目标去追求,这本身是一个错的理解。

一个人领悟到真实,可以完全重现四禅八定,倒不需要一一去追求。四禅八定也就自然变成一个领悟的成就,而不是一个修行的目标。

08 定,承载意识的工具

「定」这个字最早是含着「住在」的观念。就像从左边开始的甲骨文、金文、小篆、楷书:字上方是房屋的象形,而下方是「正」,表示脚步走到的地方。整个字组合起来,表示人回到家中,带来一种安定和平安。

这样子解释,虽然符合古文的考据,但少掉了一个很重要的涵义──用房屋来表达「定」,虽然也可以,但这栋房子其实是可以动的。也就是它是一个载具,载着东西抵达一个安定的地方。所载的东西,也就是意识或觉知。也就这样子,「定」就可以成为觉知的载具。它才变成那么重要的身心转变的工具。

用这个比喻谈下去,我们自然会发现,这个载具透过意识守住的一点,可能是时-空的某一点,比如透过感官所守住的点。所以,「定」本身包含着感官的觉察,再加上觉察的对象。觉察和觉察的对象慢慢合一的时候,也就自然产生「定」的作用。

但是,有时候,这个载具所承载的东西,和载具本身是相同的。也就是透过意识,观察到自己。也就是它突然守住自己,观察到自己,体会到自己。这本身就让意识做了一个彻底的转变,转到哪里?转回到自己。

也就是说,想问的人,本身就是回答。想要去找的东西,就是自己本身。这么一来,从一开始,主体和客体就已经合一了。或者说载具,和目的,是同一个东西。最多只是透过意识体会到自己。因为这种体会可以不断地加强,等于是自己支持自己、自己滋养自己,这么一来,最后只剩下自己。自己以外,没有其他东西。也才自然可能用「我在」“I Am.”来表达这种状态。这本身,就是前面谈的大定。

这是我们用头脑最难懂的。因为脑的架构,不允许这种循环逻辑的存在。头脑要运作,一定要有一个观察的对象,而这观察的对象一定要和观察者区隔。也就是有一个主体和客体,才可以发生作用。

正是因为如此,我才会写这本书,做这个说明。

你或许还记得,我之前提过一个人醒觉,不是靠「动」,而是靠「在」,而任何头脑的观念都还是在动的范围里。现在,如果我又把「定」形容为带着一种动力,你可能会想问,这是不是违反了这个原则?

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,其实「定」唯一的「动」,最多只是带着自己,去找回自己。也就是定的作用最多只是──把自己,跟自己,再加上自己,再加上自己,不断地连贯起来。好像把每个瞬间所体会的自己串起来,变成一个永恒。也就是说,在,下一个瞬间是在,再下一个瞬间还是在。一个人也就醒觉过来了。

我在第六章,曾经以螺旋来表达四禅八定所达到的专注。专注到哪里?其实也可以说是专注到瞬间。有意思的是,我们随时把注意力摆到这个瞬间,小定和大定也就合一了。也就这样子,小定和大定的全部差异和矛盾也就消失了。

透过瞬间,可以活出小定,也可以随时活出大定,也就自然活出永恒的现在。

定,就是「动」和「在」之间的一个共同点,一个连结。

透过大定,是定,定到自己,也是意识定到意识。这么说,定和醒觉有什么关系?是不是定可以带来醒觉?

答案依然相当简单──当然不可能。因为我们本来就是醒觉,只是自己不知道,或是体会不到。假如一个人本来不在醒觉中,而可以突然醒过来,这个醒觉也是靠不住的。醒觉是我们的本质,是有念头才把它盖住了。

所以,定的作用最多只是让我们体会到醒觉或自己,而透过它,每一个瞬间随时都可以体会到。最多只是这个作用。

所以,一个人懂了这些,真正醒过来,也不用从定着手,是多余的。

反过来讲,我们也可以说,定可以自然变成醒觉的成就。它是什么都不用去做,自然有的。

这一章,可以说其实已经把「定」这个主题谈完了。但是,我总担心还是不够清楚。接下来,我会把步调慢下来,把这个题目打开。

09 定,其实比任何人想的都更简单

定,最多也只是abiding by the heart,停留在「心」。这本身就是灵修与宗教最高、最想追求的状态。

透过不断地「臣服」和「参」,「我」自然会被吸收掉、吞掉。

「我」一消失,「法」也跟着消失了。

反过来,任何可以称之为「法」的,还是从「我」延伸出来的。

我这里谈的「法」,是二元对立所建立的全部逻辑、语言、思想、或知识。我记得很年轻时就看过「无我」「无法」这种表达,甚至有老师特意强调两者的区隔,以及各自的重要性。当时我就知道,这种解释还站在一种理论的层面。其实,只要无我,接下来不用再去追求无法。

任何法,自然都消失。

严格讲,连世界甚至宇宙都消失,哪里还有一个法可谈?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,或说不必要的区隔。

所以,站在修行,最多只要面对「我」。

过去大圣人留下的sādhanā,最多也只是把「我」化解、解散。

这个人间,是「我」投射出来的。我们一切的痛苦,也都是「我」制造出来的。只要有「我」,就自然有因-果,也自然有时-空。有了时-空,接下来有世界,有宇宙,有生命。所以,只要还有「我」,我们当然还受因-果的作用。也因为这样子,还有一个「不动」、「在」、「一体」甚至「定」或是「法」好谈的。

只要「我」被看穿,我们自然会发现本来一切都安静,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特别叫做「定」的。本来就只有定,也就是说──一体本来就在定中。

因为一体,意思本来就是没有二体或其他独立的体。一体包括一切,而「定」最多只是反映它无所不知、无所不能、无所不在的功能。如此一来,没有另外一个「不定」好谈。也不用在一体头上再加一个「定」。

这些话,可能用逻辑很难懂。甚至在脑的层面,带来一个没办法解答的悖论,造出表面上的矛盾。但是,站在心的层面,这些话就能听懂。

别忘了,头脑的逻辑和一体站在两个不同的轨道,一个是有限,一个无限;一个相对,一个绝对。

想从相对看到绝对的一体,必须站在相对、又同时跳出二元对立的逻辑范围,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。

我才会说,停留在「心」。一切,回到「心」。接下来,最多只有「心」。本身是最高、最完整的定。

它本身就是定到底,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再定下去。

也因为这样子,我才需要再重复一次──一体本来就是全在,是无所不在;全知,而无所不知;全能,而无所不能。

根本没有一个「我」,可以独立于一体之外存在。「我」本身就含着一体,没有地方、没有角落不含着一体。

这一点,是我们一般用头脑最难理解的。因为我们是站在一个局限的逻辑(finite),来看着无限(infinite)。透过头脑,不可能跳脱这个局限。

前面说「修行只要面对『我』」,其实,就连这句话本身都是多余的表达。

因为只有一体才真正存在,其他即使不说是虚幻,最多也只能说是不成比例,而且无常。在一体的角度来看,我们的人间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相当渺小的一个。没想到,我们却把所有的精神都投入在这一小点。

然而,只要把头脑的架构挪开,不再让它成为一个阻碍,自然会发现──一体从来没有离开过。也就自然像阳光一样照出来,而你我也就自然在定中。

这样去表达,我们也可以把「定」当作「在」或智慧。我过去才说,定是一个「在」的成就。

真要说有什么不同,「定」和「在」的些微差异在于──它还含着一个「动」的扭力。也就是说,我们把意识扭转到一体,把一个局限、二元对立的意识挪开,让脑自然落回或扭转到心。

所以,过去的圣人还会把「定」当作一个功夫、一个练习来谈,是因为它本身还含着一种「动」的意念。

但这些,最多只是勉强用语言去表达「定」。毕竟站在一体,没有「动」,也没有「不动」,更没有「在」或「定」或「智慧」好谈的。

前面谈的这些话,与过去少数的大圣人所谈的,完全是一致的。例如,禅宗的六祖说过「我此法门,以定慧为本,大众勿迷。言定慧别,定慧一体,不是二;定是慧体,慧是定用……」也就是说,定和慧是两面一体。

假如六祖在这里,我会跟他开玩笑,把话反过来说──慧是体,定是用。毕竟,体和用两个都不存在。一切本来就完美,没有本体和作用的分别好谈的。

10 活在一体,也就活在定

我知道,无论重复多少次,你我还是很难相信一体是唯一的真实。而且,一切都是从它延伸,早晚都要回到它。

这一生可以体会到的一切,无论是透过看、听、闻、触、尝,加上念头的想,都是「我」投射出来的。

最奇妙的是,「我」本身也是五官加上念头投射出来的,两边互相强化自己。

可惜的是,这个观念,我重复了这么多次,相信你我充其量还是当成一种理论或比喻,认为跟现实生活的考验一点都不相关。

也就好像一个人在沙漠,明明体会到水、绿洲里的骆驼都是海市蜃楼、是幻觉,但舍不得把这幻觉丢掉。随时会忘记一切都是幻觉,坚持着水、绿洲、骆驼随时存在。要从这一个虚的现实,投射出更多、数也数不清的其他虚的现实。坚持着要在这些虚构的真实里,寻找人生的意义。

我们仔细观察,人间明明是虚幻,但我们要透过娱乐、媒体、网络、电影、电视、小说、评论不断强化这个虚的境界。从一个虚的境界产生更多虚的现实,变成我们称之为「人生」的剧情。

这些剧情逼真到一个地步,甚至,人宁可回到人间的梦──你我尘世的梦──去扮演梦中虚构的角色,继续延续这个梦的重要性。认为这里所谈的一切,包括醒觉,和自己梦中的现实不相关,还要延伸更多的虚的境。

这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。

也因为承认虚的境界是真实,才需要产生一个「定」的观念,想修正这个不完美的现实。头脑想得出来的、最彻底的修正──也就是希望从虚幻走出来,希望从虚幻转向真实。甚至期待透过「定」可以更容易、更有效率地专注、看穿这个幻相。

然而,没有什么好修正的。一切都是幻觉,连「定」都不存在。

一般对「定」的说明,包括后人种种的论,还是把「定」建立在二元对立之上。因为我们讲到定,马上会觉得是「动」的对等,也就是「不动」,才造出那么多误解。

梵文有一个词汇nirvikalpa samādhi,是无思无想的三摩地(no-mind samādhi),也有人称为「无想定」。佛教的四禅八定,从某一个层面,也一样带着这个观念──透过四禅八定,让头脑踩个剎车,将念头消失。而透过念头消失,自然得到一个超越的观念。

然而,这种无思的境界,最多还只是一个「思」或「念头」的对称。还是站在二元对立,从「有」进入「没有」,透过「有」体会到「没有」。是透过念头,去体会无思、无想。

这一来,「超越」就变成了头脑一般意识的反面;而所谓的「入定」,则是从原本有思有想的「有」,进入到无思无想的「没有」。

这种定,最多只能说是暂时的定,我前面称之为「小定」。

也就是说,即使头脑被心吸收掉了,短期内没有念头,但念头早晚还是要浮出来。浮出来了,一个人和本来一样,还是无明,还是投入人间,还是认为样样都坚实,还是离不开因-果。

因为如此,拉玛那.马哈希(Ramana Maharshi, 1879-1950)特别重视sahaja samādhi,我则称之为maha samādhi,也就是「大定」或「最高的定」──脑彻底被心吸收,完全失去它的身分。也就是说「我」的根彻底被切掉了,再也没办法起伏,这种断离是彻底而永久的。1

但有意思的是,虽然再也没有「我」的观念,然而,这个身体还在,非但可以运作,甚至运作得更好。只是,再也没有一个「我」作为主宰。最多,只是心或一体带着这个身体走。走到哪里,有什么成就,或没有成就,也没有一个「人」在意。

这种定,也就是佛陀当时所说的「灭尽定」(nirodha-samāpatti),也就是他个人成道的定。后来的人称为第九定,也只是如此。

这时候,一个人才彻底醒觉。

醒觉了,发现没有人醒过来,没有一件事叫醒觉,当然更没有东西叫作「定」。就连「大定」或说灭尽定、sahaja samādhi都不存在,因为没有「人」可以体会到「定」。

最多只能讲──定,再加上定,再加上再加上定……一路,定到底。

这本身,才是大彻大悟。

回到「灭尽定」,「灭尽」这两个字也许会因为一般的理解而造出误会,让人以为灭尽定谈的是一种「消逝」或「没有」的状态。这种误解,本身不光是带来「相对于『有』」的印象,而且还是离不开「动」。

我多次重复,从「有」和「动」绝对没办法进入「空」或「一体」。是轻轻松松把「有」和「动」挪开,「一体」和「空」自然浮出来。

因为「有」从来没有「没有过空」,从来没有「没有过一体」。

「灭尽定」的灭尽,最多也只是表达一切的平等。是「万物」和「一体」的平等。「有」和「空」的平等。甚至「思」和「无思」的平等。在这种平等当中,念头再也不起伏,因为没有一个落差(gradient)可带来一个动力。

一般在时-空的范围,要产生一个落差或差异,才可以产生一个动力。「我」其实就是透过差异,才建立起来的。「我」跟周边的落差,「我」跟其他人的差异,「我」跟一切的差异……假如任何差异突然消失,那么,最多只剩下宁静。甚至,连「法」也跟着消失。

然而,这种表达,最多是在人间和时-空的范围作个描述。比较难懂的是──「万物」和「一体」、「有」和「空」、甚至「思」和「无思」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意识轨道,而这两个意识轨道并非对称。前面提过,一个是站在相对、局限、无常,而另外一个是绝对、无限、永恒。

「万物」和「一体」的平等,「有」和「空」的平等,甚至「思」和「无思」的平等,是头脑不可能透过二元对立可以理解的。我们最多只能说,一个人进入这种定,连一体和时-空都再也不是对立。两个可以同时存在,或者说,可以同时不存在。

这样子,突然打破所有的门坎、所有的阻碍、全部的矛盾。这么一来,一个人随时可以在「有」和「空」。无论「有」或「空」,都不是一个排除其他状态的状态(exclusive state)。所以,也没有一个地方好专注或定住。

要提醒的是,这里谈的「大定」和一般的观念刚好相反,是哪一个地方都不定住,才是大定。

再换个角度来谈:一体在一个绝对而无限大的轨道,而「有」,最多只是二元对立相对的意识产物。只要可以用语言、念头想出来的东西、境界、经验、感受,其实都离不开二元对立。

要进入「大定」,我们最多只是轻轻松松地否定一切。轻松的否定,也只是轻松地不去抓这个人间的任何东西。

虽然是轻松的否定,但在「大定」中,全部矛盾都消失了,包括专注不专注、停留不停留。

因为这些观念相当重要,我这里必须再次强调。一个人随时可以达到专注,然而这个专注不是停留在任何状态或境界,甚至不是一个功夫的成就,更不是去消逝什么。

其实。他哪里也没有停留,也就是无所不在。

哪里也不停留,或无所不在,时-空跟着消失,「我」也就消失它的作用。

所以,前面提到「我」的根切除,其实最后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除。最多只是一个人清楚地知道「我」是个妄想,而且不断地知道这个事实。「我」也就自然没办法作用。所以,没有什么要「除根」的。

这本身又是一个颠倒的观念。

一个人充满信心,对真实没有质疑,才进入大定。这也就是虚云老和尚五十六岁开悟时所说的「顿断疑根」。

因为一个人在这种大定中,都随时在永恒的现在eternal now,也就自然打破因果、打破时-空、打破「我」的作用。

小定透过功夫,也可以体会到永恒的现在。但是,他有时候会退回来,回到人间,而让时-空和因-果延续它的作用,而「我」当然也跟着这么起伏,而回复它的作用。

而大定,虽然说不是专注在一点,但其实也是专注,只是专注在哪里?专注在一体。

「专注在一体」这种说法,也就是在表达「无所不在」。跟我们一般想的专注到某一个点、某一个境界,甚至发展出四禅八定的功夫,刚好颠倒。毕竟,在一体中,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定住。

大定,或许更正确的表达,是「非定」或「否定」。也就是说,这个人间没有任何东西、任何观念、任何念头、任何感受、任何知识值得守住,样样都可以放掉。放掉了,大定才会浮出来。

所以,和一般的想法又刚好相反──透过「有」所得到的小定,本身最多只是透过「动」或「不动」而得到,这可以跟大定做个区隔。

最有意思、而且和我们每一个人所想的又再次颠倒──其实,这里所称的大定,比小定更不费力。

事实上,小定是费力,反而不自然;大定,才是你我最自然的状态。

小定要透过苦修、练习才可以得到,反而是更大的工程。

然而,大定,我们天生就有,不会生出,也不会消失,没有生,也没有死。我们最多只是把它捡回来,其实是最不费力、最单纯、最放松、最舒畅、最宁静的状态。

1│ 当初佛教东传,大译师在译经时采用音译「三摩地」或「三昧」来表达 samādhi,而非意译成「定」,也是因为samādhi的含意不只是「定」在中文里衍生的「落到一个小点的专注」能够完全表达。后人的论述都用「定」来谈,难免也就失去了samādhi更广的意涵,甚至衍生许多误解。

原本我想在书中保持nirvikapal samādhi和sahaja samādhi的原文,或采用现成的译法「无想定、无想三昧」和「俱生三摩地、自然三摩地或本然三摩地」。但现成的译法其实并不广为人知,采用原文又可能造成部份读者的不便。所以,我也只好在本书采用「大定」、「小定」,希望能更完整地表达samādhi所代表的意识状态。

11 定,是不费力地专注在一体

从这个角度来谈定,全部的矛盾,也就这样子消失了。

醒觉了,活在大定,一个人最多只能像佛陀当时所说的「自知自证」,也就是──自己支持自己,自己证明自己,自己圆满自己(Self-supporting, Self-evident, Self-complete)。这里谈的自己,不是「我」的自己,而是从一体的角度在看──如果一体可以讲话,说的也就是这个。

这几句话的涵义,用几本书也表达不完。我最多只能说一体本身是圆满、是完整,不允许甚至不需要有任何其他的「体」跟它做一个区隔或隔离。

一切都属于它,一切都离不开它。

也就好像一体圆满到底,没必要有其他的体(包括你、我、人间、一切我们可以想象的)。所以,过去很多修行者认为──这个身体跟一体好像是两回事。这种观念,本身就是个大妄想。身体本身是一体延伸出来的,「我」还是一体的一部份,而不构成一个独立的存在。

所以,才会说,站在一体,「我」是不存在的体。不用刻意把它处理掉,它本身早晚会消失掉自己。

也就是──一切,只有一体。

再一次强调,在一体,甚至没有无思无想好谈。念头来,念头走,没有带来什么矛盾。念头本身不是问题,它自然变成最好的一个工具。用过了,接下来也可以把它搁着。

佛陀所说的「灭尽定」或后人提到的sahaja samādhi,也就是本书提到的大定,还含着另外一个秘密──一个人充分知道,人间最坏的状况、最好的状况、各种好好坏坏的状况,都有个共同点。这共同点就是一体,或全部。

这个共同点(一体、全部)跟眼前的状况、或状况的内容一点都不相关。

我们的注意力,通常全放在瞬间带来的状况──它的变化、条件、高低、好坏、起伏──这些我们称为「意义」,而忽略了生命的架构是一个不动的背景或不动的整体。而且,这个整体一点都不受瞬间内容变化的影响,是在头脑认得任何知觉或联想到意义之前,就存在的。

这一点,本身就是头脑最难理解的。

我在第二章提过,头脑可以理解的范围,都离不开因-果,也就是说我们全部的注意力都专注在人和人、事情和事情、东西和东西、人和事情和东西之间的连贯性。我们随时透过发现这连贯性,才可以得到一个理解,或从理解推出一个意义。

想不到的是,就是这个「理解」或所谓的「意义」本身束缚、绑架了我们,让我们跳不出来。

其实,在任何理解的当中,有个绝对的存在,不是用一般的逻辑可以注意到。它随时都存在,我过去用「银幕」来比喻。

我们的注意力全部关注银幕上的画面,从来没有注意到后头始终不动的银幕。画面跟着每个瞬间在走,银幕没有动过。

念头生生死死,任何状况来来去去,但生命的银幕或背景从来没有动过。没有生出来过,也不可能会消失。

要找回「定」或「醒觉」,最多也只是把注意力轻轻松松从这些画面挪开,落回生命不动的银幕。

这里说「挪开」,也不正确。因为挪开还隐含着「动」或「做」。其实,连挪开都不需要。

在每一个画面(人生的情节、故事、遭遇),一体都存在。所以,最多只是让一体自然浮出来,而让我们可以体会到,一体随时和任何现象重迭(superimpose),也就是一直都在。

这么一来,所谓的专注,最多是自然达到一个平等──前景和背景的平等。前景没有特别重要,背景也没有特别重要。前景和背景的区隔,其实还是头脑的投射。

这一来,我们最多只能说,全部都存在,全部也都不存在。

一切宁静。

正是因为如此,我才会说醒觉或「定」比什么都简单,比什么都不费力。但,只要我们「动」,刻意去费力,就又回到银幕上的变化,也就自然让注意力失掉重点。

随时找回银幕,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,因为它不是透过「发生」、「变化」、「生死」可以找回来的。最多只能说──用最不费力的部份,我们退或滑回一体,落回在心。

遇到人间称为最不好的状况,也是如此。见到最好的状况,最多还只是如此。重要的是,全部答案,宇宙全部的秘密,都在自己可以找到,而这个自己──是一体,倒不是「我」的自己。

这么一来,在最坏的状况下,一个人自然也可以活出「定」。在最好的状况下,还是可以活出「定」。这种「定」和人间的任何状况,一点都不相关。

这种定,才是我心目中的「大定」。

在这样的大定中,突然之间,也没有任何独立、专一、非此即彼的状态好谈。没有任何东西好谈,也就是连一个「否定」或「非否定」都不存在。没有一个「法」或「无法」好谈,甚至连「我」跟「无我」都是多余的。

任何状态,可以谈或想出来的,还是落在二元对立。本身无异于做一个隔离、区别的动作。

这样子谈下去,其实连「大定」本身都是一个虚妄。甚至,「我」最多是一个可能,是数不尽的可能中的一个可能(我们可以称之为妄想),一样不存在。

所以,前面才会说──「我」被化掉或「我」的根被切除,最多只是一个比喻。充其量只是表达一个人彻底领悟,只有一体是真的,而全部、过去、乃至眼前所看到的「我」都不存在。

是站在一体,才会说「我」的念头,再也起不来了。因为在还没有起来前,已经彻底知道「我」是个大妄想。最多只是让眼前的身体,完成它自己所含的业力。

站在大定,连「心」和「脑」的分别也都消失。就是在脑的层面,也可以随时活出心。或是反过来讲,在心中,整个宇宙,包括你我,都同时存在。

就像前面提到银幕的比喻,也就是银幕的背景(心)存在,银幕上的画面也存在。换个角度,银幕不存在,上面的画面也不存在。一切,都是平等的,都是安定、平静的,没有带来任何矛盾。

这么一来,一个人彻底领悟到,万事万物可以从空延伸出来,而从万物,每一个都可以体会到空。

一个人这样子,也就彻底自由了。

说到银幕和舞台的比喻,我前面也提过前景和背景是平等的。其实,就连这句话也只是一种比喻。站在整体来看,后面不动的银幕,是远远大于前面所变化的演出。一个比较好的解释,也许就像下一页的图──我们的人生的故事,包括任何变化,任何人、东西可以体验的,远远小于这个银幕,最多是无限多可能中的一个小的可能。

最可笑的是,是透过狭窄的五官,再加上念头(念头也只是因-果的组合),我们宁可抛开不成比例大的、绝对的一体──无法形容,最多只能称为「在.觉.乐.爱.宁静」──非要选择投入一个狭窄的人间,带给自己和别人数不完的痛苦。

找到后面的银幕,比任何东西都更简单。因为它在每一个动作、每一个画面随时都存在。我们最多只需要──臣服。

最后,连银幕的比喻都不正确。其实,比银幕更大的,在后面的,是空。

一体,最多也只是空。

12 大定和小定的差异

大定其实含着另外一个关键,也就是全部现象的平等(equality of all phenomena)。

这一点,我们以头脑很难理解。不光是人和人、事和事、物和物表面上的平等,更深的平等其实是同时看穿──无论眼前的是人、事或物,最多还只是信息的传达,是五官再加上念头所组合的,最多也只是信息。

信息和信息之间,其实没有什么差别。最多是电子的讯号,透过脑的处理扩大,并没有绝对的重要性。

前面这几句话,对一般人而言,已经超过平常的理解。更难懂的是,人类透过头脑会指定不同的意义,自然会去定位、排列任何现象。从我们的逻辑来说,人当然比动物、东西更重要,而所谓的「事」也就是人和人之间透过互动所造出来的。所以,我们通常会把眼前的事做一个排列──重要、不重要,而由此将我们的注意力绑住,逼我们在事相的层面寻求一个解决。

所以,谈到人、事、东西都是平等的,这观念本身就是头脑会去抵抗、反对的。我们甚至会认为这种想法不符合常识。

然而,活在大定,这却是事实──没有一件事、一个人有绝对的重要性,样样最多也只是幻想。透过这些幻想,最多也只是看到自己──不是「我」的自己,而是一体。

可以这么说,也就好像是一体看到一体,一体回到一体,一体延伸到一体,最多是一体包括一体。

最后,什么都没有动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进一步,比这个还更难懂的是,这个平等还延伸到「有」和「空」(也就是前一章提到的画面和背景),连「空」和「有」都是平等。

「空」也含着「有」,「有」也含着「空」。从「空」延伸出「有」,从「有」也延伸出「空」。两者其实是两面一体,从来没有分开过。

这些话不是理论,一个人在大定,确实是这样子觉察到一切。

一个人,「我」完全消失,落在心,或前面所说的「脑」完全被「心」吸收,会突然发现──过去的矛盾自然全部跟着消失。

有时候,他从「心」延伸出「动」或「想」,自然会产生脑部的作用。但是,这种念头的起伏,对他完全不会造成矛盾。一个人在大定中,彻底知道头脑的意识和一体意识是两个不同轨道,而两者可以同时存在,倒不是非此即彼。

比如说,头脑一动,对一般人而言,好像一体意识消失了;或以为站在一体意识,头脑局限的意识好像就不能作用。这种矛盾,还是由「我」投射的脑的作用所造出来的。

站在大定,一个人可以轻轻松松地把注意力偏重在一体或眼前的二元对立,甚至随时调用两边。比如说,一个人可以很认真处理眼前的事。但在处理当中,他清清楚楚了解,眼前的二元对立最多是这个肉体所面对的状态。透过这个肉体,他可以面对、也可以做个妥当的反应。用完了,摆在旁边,或继续再使用,一点矛盾都没有。

这跟小定的不同在于──透过小定,就像右页这张图的人,把注意力挪在眼前的一点。没有念头,一体会浮出来,但这种停留总是一个专一性的状态。一回到头脑的作业,就好像跳到另外一个境界。一个人从小定出来,也就好像把一体忘记了。好像一体和人间带着一种区隔。这时候,烦恼也会起伏。

甚至,因为之前在一体很宁静的状态,回到人间,反而更容易烦躁。就连蚊子叮一下,小小的骚扰都会带来很大的反弹。好像还要透过另一种程序或步骤,才能从「有」重新回到似乎「没有」,也就好像还把「定」当成功夫。

我会用「似乎『没有』」是来表达──其实,透过小定,「有」是不可能消失的,也不可能走到「没有」。小定产生的专注,无论用眼前的什么当作专注的对象,其实都没有离开过时-空。最多只能把意识集中在某一个点,而达到净化。

这么说,小定还是一个功夫的成就。我之前才会不断地提到,一个人进入大定或醒觉,和功夫不相关。这也是我们透过头脑最难懂的。

然而,一个人在大定中,再也不产生矛盾,不会因为「动」或「想」就失去了一体。也就是说,所有万物,包括眼前看到的境界、全宇宙全部在一体,都是一体延伸出来的。

因为一体和自己分不开,所以完全体会到是从自己延伸出全部宇宙、世界、现象,包括眼前所见、所感的画面。用同一张图来谈,大定和小定的不同,不在于透过某一个感官可以体会到样样的大平等或小平等,而是透过身体每一个细胞、每一个知觉、每一个体把平等随时活出来。

在这种状态,任何事情都可以处理,也可以不处理。但是,是「心」带着「脑」在作用,而自然会达到最好的结果。达不到最好的结果,也无所谓。因为站在一体,样样都好,样样都完美。所以,外界遭遇的困难,也不会让这完美失色半分。

这种平等心,自然带来宁静,而在外在带来平安。

一个人进入这种状态,随时都在喜乐,而这种喜乐是大喜乐,没有什么语言可以描述。这种喜乐,大到变成「在」的场,这个场本身就为周边带来最大的恩典。这时候,一个人可以教书、讲课,也可以不教、不讲。无论讲课或不讲课,周边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。

这个影响,其实就是从古至今所谈的live transmission,也就是师徒之间的亲传。醒觉,是透过这种生命的场传下去的。

严格讲,这个传承也断不了。因为醒觉是最根本、最不费力、最简单、最理所当然的状态,是我们每一个人早晚要回去的。

甚至,醒觉,不见得需要透过一个老师来传承。拉玛那.马哈希就是一个最好的实例。

他十六岁时,父亲已经过世,住在叔叔的家里。当时他很年轻,身体也很健康,然而,有一天「死亡」的观念,或者说死亡的恐惧突然进入了他的内心。他认为自己就要死了,注意力完全导向内在。在脑海中,经历了栩栩如生的死亡过程。在其中,他不断地询问──真实的我是什么?

在这过程中,没有任何现成的观念阻挡在他和死亡之间。他直接感知,几乎未经过思考,自然转向真实的自己。从此,「我」消失了,对真实的觉知自然浮出来,就像脑海里的架构完全爆裂塌陷。接下来,他对一般的学习失去兴趣,个性彻底改变,彷佛完全换了一个人。

这时他很年轻,听到印度南部蒂鲁瓦讷马莱(Tiruvannamalai)这个地名,离家有几百公里远。他从来没有去过,却感觉相当亲近而熟悉。于是决定离家,到这个地方闭关,从此禁语几十年。

从他年轻时这个脱胎换骨的经历来看,可以说很早就已经有很大的醒觉,而且是自己醒觉,并没有受到任何老师所启发。假如还有一个醒觉的传承好谈,最多是蒂鲁瓦讷马莱这个地方的呼唤,并不是一个人类的老师把传承带给他。

前面用「状态」来形容醒觉,多少也会误导,因为醒觉不能用任何语言来锁定。任何语言,包括「醒觉」两个字,自然把它带回二元对立。

醒觉是我们本来就有的主要的部份,并不是可以用一个状态──好像前面没有,后来有──来表达。倘若可以用状态或特质来表达,它本身还是受到条件的制约,一样无常。

「我」是人间烦恼主要的来源。所以,在人间,我们应该把消失「我」当作修行的重点。也就是说,只要把「我」挪开,最自然的状态──醒觉──也就自然浮出来了。倒不需要去追求某种称为醒觉或「定」的状态。

消失「我」,可能稍纵即逝,也可能是永久的体验,差别就在这里。我才会在此采用拉玛那.马哈希所引用的《不二论》在这两者所作的分别,认为这种区隔可以帮助补充四禅八定和灭尽定的不同。

四禅八定还在分阶、分次第,而无我,是个不分段的状态。

我再次从排他性的观念,来表达这两种「定」的差异──在小定中有一个一体的意识,跟「我」还是有个隔离。偶尔,透过这个小定可以回到一体,但回到人间「我」的状态时,会感觉两者之间有个隔离、区隔,甚至是互斥的。所以,才会让修行者无法适应。有些人会离开世俗,即使没有离开,也会因为周边环境的影响,继续反弹,反而不断强化业力。

然而,站在大定,就像「我」的火完全灭掉。一个人这时候没有任何欲望,样样都可以放过──放过自己、放过别人、放过一切。对任何东西,他都清清楚楚──让它们来,让它们走,不需要再做任何反弹,自然让这业力转到别的地方。这时候,一个人完全没有欲,连醒觉的念头都起不来。

在这时候,他可以放过一切,甚至放过这个身体,放过「我」。

不用去抓「我」,甚至不用去根除「我」。放过「我」,「我」自然也就消失,或者说──「我」的业力也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。

至于这个身体这一生想做的,他可以放过,也可以共容,让这一生完成它想完成的业力。这样,对样样都不需要反弹,样样都没有不能做。想不想、做不做,跟他、跟一体一点都不相关了。

这一来,身体的后果──健康、不健康,命好,或坏──在一体,他也不在意了。也就是让一体带着生命走,而一体最多也是对身体相关的层面一点都不在意。

所以,才随时是醒觉的。随时在定中。

最多,也只剩下在.觉.乐。

13 打开所有修行的制约

我过去也常常提到,一个人要修行,拉玛那.马哈希的经历可以说是一个最好的参考。

拉玛那.马哈希没有完成世间的教育,修行前也没有研究过经典,没有任何制约或是过去文字观念的束缚。最多只是不断地透过自己的体验,推动意识的转变,往更深的层面领悟。所领悟、所体验的,又回过头来推动更深刻意识的转变,不断地回到自己。

他在日后读到经典,最多是跟他个人的理解做个对照。所以,他的表达方式才会完全新鲜,完全是个人的。

虽然他不讲究过去任何的系统,但又不可能离开任何大圣人的系统。最多是借用圣人过去的表达方式,做一个印证和肯定。

当时六祖也是如此,只受过很少的教育,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受过教育。二十三岁时,安顿好母亲的生活后离家,见五祖之前已经有很深的体悟。第一次见面,就跟五祖禀告「弟子自心,常生智慧,不离自性,即是福田」,也就是智慧不断地由脑海浮出来。这种表达,其实本身就在强调他时时处在大定。

这里要提醒的是,六祖谈的智慧,不是人间的聪明,甚至是人间的聪明或专注不可能去掌握的──这才是智慧的定义。

六祖和五祖接触的时间不长,是自然大彻大悟。接触佛经,是长住寺院后才听别人读、在讨论。最不可思议的是,六祖虽然几乎不识字,但听到别人朗读的经文,却可以做妥当的解释。

他的表达,在当时也是完全新鲜,没有受到任何佛教或系统的制约。正因如此,禅宗才被彻底打开,甚至两千年后还在流传。直到现代,也依然相当深入人心。

谈这两位圣人的经历,其实,我是很诚恳地希望大家不要被任何文字或观念绑住。无论一个宗派多么稀有难得,还是把大圣人留下的系统当作一个参考,来对照自己的现况。

比起大圣人说过什么,更重要的是──你个人认为如何?

这些圣人的话,对你自己有什么帮助?让你解脱了吗?假如已经解脱,为什么还需要重复同样的话?

也就是着重在你个人的体验,透过体验来亲自验证,而不是透过经典或理论带来一层不必要的制约。

用这种态度来追求,你我会自然发现──大多数情况下,所谓的「修行」,反而是被一个体系绑住。

圣人留下来的话(其实不是他们亲自留下的,而是后来弟子的笔记和整理才流传下来)本来是让我们解脱的。他们绝对不可能希望后人把这些话落在头脑逻辑的层面去解释,或只是重复这些话或观念,而从来没有真正活出来过。

我多年来和修行者接触,有时对方言谈中充满了已知的知识、观念和学问,还随时引用圣人的话来证明自己。遇到这种情况,也就知道他要从中跳出来、或从自己的人生得到一个解答,会相当不容易。甚至,比一般没有接触过的人更难、更不可能。

所以,我透过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作品,用一个相反的手法,先把我个人所体验到的作一个表达。并站在这些体会上,对人间、对真实作一个汇总。再与圣人的话对照。

这种作法,其实也正是反映了我个人的经历。

我在巴西长大,当时几乎没有这些资料可看、可追求,要想接触圣人的思想,几乎是不可能。然而,现在回头看,这一切都是刚刚好,甚至可以说是宇宙带给我最大的恩典。让我全部都是自己体验,成年后,才让我读到相关的资料。

谈到定,也是如此。

回想起来,其实我年纪还很小,不到几岁时,就体会过定的作用。在我自己的阅读和学习上,很容易随时运用这种专注,专注在眼前任何的主题或空间。正因如此,当时可以同时读十几本书,无论是科学或其他领域,而不觉得有什么矛盾。现在回头想,当时也很容易进入无思的状态,甚至体会到超越。不过,那个时候也没有四禅八定的知识,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。

后来,是经过种种个人的体验,才发现这种人间的专注,最多和前面所讲的小定一样,还是靠不住。最多只是一种会生起也会消失、也就是无常的状态。一个人需要将自己的人生彻底翻转,打破全部的观念,才懂得一点什么是大定。

因为语言的限制,当年都是透过英文或法文的译本,才有机会接触佛经。直到多年后,约莫是三十岁或更晚,我才在一个机缘下,读到《三摩地王经》(Raja Samādhi)刚出来的英译本。

我记得当时才读前几句,眼眶就湿润了,内心感到很深的共振。对佛陀生起很大的敬意,又觉得很亲近,好像在更深的层面被理解。虽然我当时最多只读了几句,没有再接着读下去,但好像这部经所谈的一切,我已经都懂了。接下来,不需要在文字上去琢磨。坦白说,《三摩地王经》接下来谈的是什么,我也不知道,或者说也不在意自己知不知道。

当时出乎意料的是──原来,站在佛教大乘的角度,大定最多也只是平等。所以,是透过佛陀的话,验证了我本来所体会到的。

人生,就是这么奥妙。

我对修行人的期望是,也许有一天,透过个人亲身的领悟,假如愿意的话,能够以自己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状态。当然,也不见得要表达,比较重要的其实是活出这里所谈的大定。如果表达了,这样的表达也自然跳出过去各大宗教、法门的语汇,而跳出人类所带来的任何框架或制约。

14 把「定」当作瞬间和瞬间中的共同点

第十二章提到大定是一种平等的状态,我担心不够清楚,所以还是再补充一点。

瞬间和瞬间中都存在的共同点,也是在表达──任何经验,任何体验,都是平等,都是一样的。我们一般听到这句话,会以为自己懂。但仔细体会,就会发现这个观念很难理解,更只有少数人才活得出来。

我指的经验和经验一样,是在强调──不光是人和人之间、事和事之间、东西和东西之间的一样或平等,更是──人、和事情、和东西、和动物、和一切都是平等的。

比如说,现在和某人在说话,下个瞬间接电话,再下一个瞬间喝一口水,再下一个瞬间到洗手间。接下来,开会。再接下来,写email。再接下来,思考。接下来,表达。接下来,吃饭。接下来……每一个经验全都是平等的。

前面提过,每一个经验最多是电子转达的讯号,只是由五官产生出来的。再进一步,任何重不重要的分类和排序,都是虚的,都是人透过信息的分别投射出来,本身没有什么绝对的代表性。

这种理解还不够,还只是一部份。我们自然可以发现──其实,我们对一件事情、一个或一群人、一样东西的认知,本身已经含着一个「人」、「众生」的角度的偏差,而由这个偏差决定了我们的体验。

我这里想强调的是,没有一个经验有绝对的重要性,或任何坚实的组成。

你我听到这些话,也许会认为不可能──人、东西和一件事,怎么可能在更深的层面都没有差别?甚至会担心──一个人醒觉过来,是不是人生也就结束了?应该不可能在这个世界运作了吧?

针对这两点,我最多只能这么说──这些话都不是理论,而是要你我亲自去体验。

一个人假如真正醒觉,不用担心,他反而会活得更好。最多是把自己交给一体,让一体带着走。而一体的智慧和聪明,远远大于「我」可能产生的。他自然会活出这个肉体最大的潜能,但这个潜能可能和我们的期待完全不同。

再讲得更透明一点,我见过几位少之又少的人,非但多才多艺,而且样样都做到最好,远远超越人间认为可能的境界或可以得到的成就。样样成就都带来历史性的突破,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或理解的。

他们其实都活在这种平等的定中。

这些稀有的人,没有一个「做」、「不做」的观念。就是「做」,也是不费力的「做」。随时活出心。随时带出「在」。这种「心」、「在」的状态,可以影响到周边全部的人与生命,而带来很大的成就。

但是,这样的人,内心没有一个成就、不成就好谈。对他,眼前的一切都是平等。做到的、可以做或是不做的,都还只是平等。

回到人、事情、东西的平等,最不可思议的是,突然之间,没有一件事、一个人、一个东西会再有绝对的重要性,甚至突然体会到──没有人会想刻意伤害我们,也没有什么东西非要有、非要没有,也没有什么事情放不过或非要解决不可。

不去刻意干涉、解决,任何事情自然有一个妥当的安排。假如要安排、规划、刻意地去操作、扭转或影响什么,我们最多只可能带来一个阻碍,而耽误时间。

另外,只要做任何头脑的规划或对事情有个抵抗或反弹,其实,不光在肯定头脑投射的眼前的境界,而还同时在衍生这个身体或世界的业力。也就好像在业力的火上再浇更多燃料,让它不断演变出更多的负面的业力。

因为这个身体本身受一个循环的周转,在因-果的轨道运作,我过去才不断地讲,只要和人间、「我」相关,样样都是注定。任何反弹,其实都没有用,不光没办法扭转局势,甚至反而让它转坏。

可以这么说,一个人一生出来,如果顺着生命走,也就是顺着过去业力组合所带来的一切条件,在每一个瞬间、每一个经过不去反弹,最多只是接受、容纳,甚至完全臣服,生命自然很好过,什么问题都没有。但是,只要一起抵抗的念头,对生命不满,要刻意去调整,甚至要反弹,自然就产生更多业力。

业力本身是能量的状态,它一定要转到别的地方,才能消退。一般人不了解的是,只要反弹,反而将业力的运作扩大。其实会带给生命更多阻碍,让我们在其中打转,永远走不出来。

很难想象,人间背后的业力是由多少层面所组合,甚至绝大多数是五官所体会不到、捕捉不到、理解不了的层面,而这些层面带来的扭力有多大,到最后,才转出来一个所谓的瞬间。

假如我们知道这力量多大,大到我们连想都想不到,而且不可能靠人间的力量可以挡住或反转,我们自然也会顺着它走──接受它,臣服它,而不会再刻意把它扭转到别的地方。最多,也只是不断地接受它。

把这瞬间拥抱起来,让我们完全臣服到瞬间,也只是「这里!现在!」,也就是臣服到自己的一体。

臣服到这个瞬间,我们也就自然跳出这个注定的范围。因为已经充分知道真正的我──一体,跟这个肉体不相关,或说远远大于肉体的限制。

所以,我们最多只能说,瞬间和瞬间中,最多只有领悟,最多只有定。而这里所讲的定,最多也是臣服──透过臣服,我们理解平等心,理解瞬间和瞬间之间的平等性。

也就是说,我们「定」在瞬间共同的架构,而不是跟着瞬间的内容走。

这么一来,所谈的定,最多也只是接受──轻松地接受、不费力地接受瞬间带来的考验、变化、高低、经验,而再也不用刻意做一个转变、修正,或是还做一个抵抗。

再强调一次,瞬间和瞬间,在这个人间,其实没有什么共同的本质。只要我们还肯定有一个共同性,其实就已经进入因-果的作用。也就是说我们把瞬间和瞬间之间的连结当真,而产生人生种种的意义,这本身就是因-果的来源。

瞬间和瞬间中,其实没有任何共同性,若真要说还有共同性,也就是──「空」。

讲到「空」,最多只是表达──「定」是透过人间任何境界或念头,不可能理解的。也就是说,「定」和我们所有人想的刚好相反,是样样都不去抓、都不去锁定。这本身才是「定」在「空」。

假如还有一个东西可以让我们去定住,最多只是专注在时-空的某个点或某个部位,还是小定。

懂了这一点,一个人也就自然进入定,因为「定」本身就是一个「空」的产物。

也就是说,清楚地知道──任何瞬间和瞬间所带来的连贯性(我们一般称之为意义)本身就是束缚,我们也就突然可以拥抱不确定(uncertainty),也就自由起来。

所以,「定」最多也只是「自由」的呈现。

拥抱不确定,任何知识都可以丢掉。就连圣人的文字和观念都可以放掉,没有一件事需要当作非有不可。

样样都可以放过,一个人也就自然站在大定──无所不在。哪里都不需要去。哪里也都不需要来。

我才会不断地说,定,不是专注在一个小点。许多人认为一个人在表面上宁静、或庄严地闭眼不动才算是定。严格讲,这连小定都不算。

一个人理解了这些,他可以全面接受自己,充分知道──我在这里现在就是解脱的,完美的,我本身就是「在.觉.乐」,我本身就是爱,而一点一滴都不用去做。

透过这种领悟,最多是瞬间加上瞬间再加上瞬间的领悟。不断的领悟,一个人就自然定在一体,而不知不觉就彻底醒觉过来了。

这几点,可能和我们一生学到的,都不同。

但是,活出这几点,本身就是在活出「定」,活出「在」,活出一体,活出生命的全部潜能。

本身也就是解脱。

15 一体,最亲密的朋友

在一个无我的状态,一个人自然会发现──只要回到人间,把人间当作真实,业力或因-果自然又启发作用,样样都是注定,在这个人间都是注定的。

对一般人而言,这是想不通的矛盾或悖论。然而,对一个在大定中的人,这是再明白不过的。他突然体会到,这世界本身就是因-果所组合。所以,把这世界当作真实,本身就是肯定因-果。

因-果,本身就是多层面的扭力,点点滴滴透过每一个瞬间转出来的。所以,因-果不是冲着谁来的,或是有什么刻意非来欺负我们不可,也没有什么加害者-受害者的分别。

它是个物理的作用,最多只能说是一个能量的转变,完全符合物理的法则(physical law)。其实,因-果法比牛顿的三个运动定律还根本。可以说,没有因-果法,甚至也就没有宇宙,没有人间,也就没有问题了。

所以,我常说「业力不是冲着任何人来的!」(Karma is not personal! It does not take sides.)因-果、业力不会因为任何个人的过去来评价,没有一个神明给予奖惩,甚至没有一个判决。最多只是反映种种的力量,我们也可以称之为能量。每一个行为引起的种种力量或反应,透过各层面的整合,得到最后的一个结果,而在每一个瞬间化现出来。

假如用数学的语言,就好像下一张图所表示的,由各式各样的向量(vector),从不同的层面,加总出一个合向量。这就是因-果。

最难想象的是,这些力量来自不同的层面,甚至远远超过五官所能体会到的层面。

我们从物理的角度,应该可以接受这几句话。毕竟我们透过五官也只是看到这个现实很窄的范围,而超过五官的范围,并不代表不存在。

也就是说,我们没办法体会的,还是在眼前带着许多影响,继续不断地建立因-果。全部这些影响,集中在最后一个力量。我用图里的合向量来表达。

这个力量,最多也只是透过瞬间转达出来。让我们体会到的,也只是在五官的领域。至于没有转出来的,则仍然远远大于五官所体会的范围。

所以,我才会说业力不在意谁是谁,或谁做了什么。好坏,都跟它无关。它最多是一个累算,把每一个动作产生的能量做一个整合,透过每个瞬间把它发散出来。这种转动,是一个整体的转动。从宇宙最大的范围,到最小的尺度都不断地在转。而人间、这个世界、宇宙就是这么组合出来的。它的范围远大于人间,在时间上也远超过个人的一生。

它的力量大到一个程度,时间长,作用范围大,不是我们凭人间一生的经验能转变、脱开的。倘若如此,也就违反了物理最基本的法则。

我才会说,人间所见到、体会到、想到、可以经验到的,都是注定的(pre-determined)。

这一点,和我们可以想象的,又是刚好颠倒。

但仔细探讨参究,我相信,你自然会达到同样的结论。

而且要提醒的是,就连「想」还是因-果的作业,它本身也是注定的。

这种解释,其实自然消除许多矛盾。一个人假如在小定中有一个领悟或见道的经验,但还不是彻底转变,一回到人间,只要把人间当作真实,一样完全跟着因-果的转动在运作。

假如他这时对样样都在反弹,反而又加重业力的作业。

任何对瞬间的反弹,都有这个作用。因为业力本身就是靠抵抗才可以滋长。

反过来,一个人懂了这些,可以完全臣服这个瞬间,样样都可以放过。他自然也就是让因-果来,让因-果走,让它消失自己的能量。

再讲更彻底一点,人生本来没有什么问题。是从我们开始肯定经验、接下来反弹,才给自己带来问题。不光带来更多问题,只要反弹,我们也不断产生业力。这个业力或因-果,还是要透过未来的瞬间来展开,而且大多数不一定在这一生展开。

一个人反弹或抵抗,也就像下一页的图所表达的。就好像面对一个即将溃堤的大水坝,却只对着眼前漏水的一点或两点,用尽全部的力气,想要阻止更大的水流冲进来。完全没有意识到,即使挡住眼前这个出口,还有更多的水、更强的力量随时从其他的出口冲出来。

所以,我过去才不断提醒──抵抗、反弹,不光对眼前的问题没有帮助,对未来还留了一个因-果的根,最多也只是延伸过去或现在的痛苦。

一个人懂了这些,反而也就突然没有任何「存在的负担」,自然充分知道,这一生没有任何恶意可能带来什么后果,而值得反弹。一切,最多只是种种的能量或影响所组合出来的。去挡住它们,也没有用,最多只是耽误自己。甚至,连去主导它、想改变命运,也是多余的。

反过来,最多是接受它、容纳它。它的力量也就自然消失,命运也就转过来了。

这好像造出一个悖论或矛盾,但我们只要亲自去观察,自然会得到这个结论,并体会到这是走出人生痛苦唯一的一条路。

这些道理含着一个很务实的启示,也许你还记得,我过去在其他的作品不断强调──解决人间问题最好的方法,就是把问题挪开。不要用脑刻意去想、去窝囊、去规划、去解决。

脑,挪开了,让「心」带领。我们可以想象──心带来的智慧和聪明,是远远大于脑的能力。所以,解决的方法,也就是最理想,刚好是我们需要的。

这不是放弃,很多人会误以为是放弃。

这最多只是不让脑再加上一层阻碍,而让心站出来,带着我们走。

也因为这样子,我才会不断地讲──样样都好,样样都刚刚好,刚刚好是我们需要的。

不管在外在多烦恼,有多大的失落,倘若我们当作刚刚好,完全不觉得有矛盾,完全不觉得受害,自然会发现──透过危机,是我们转变最大的机会。让这个危机,像云雾一样,穿过我们,飘过去。我们自然领悟到──危机和好事其实没有什么差别。两者最多都只是透过神经传达的电子讯号,而由五官扩大出「好」、「坏」的定义。然而,无论是「好」或「坏」,还是有共同或重迭的一点,而这一点,最多只是一体。

如果能在危机体会到一体,那么,在每一个瞬间,我们也自然可以体会到。

这还含着另一个层面的理解和领悟──人间种种的故事,内容发生了什么,其实不重要。比较重要的是架构、框架,或我们称为本质、背景、基础(substratum)、因地、一体比较重要。

我们一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人生的内容,也就是无常的变化。然而,我想强调的,刚好相反──在变化和变化中,有一个永恒不动的点。这个永恒不动的点,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秘密。

这个秘密,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的。

找到它,一个人回到人间,也不可能还重视这个世界所带来的好坏变化。每一件事,无论好坏,他都可以投入,都可以参与,都可以欣赏。但是,他清楚的是──这和真正的自己一点都不相关。

真正的自己,也就是一体意识,自然变成他最亲密、最忠实的朋友,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。其他的朋友,即使人间认为最亲的夫妻、伙伴,早晚有一天要分离。

懂了这些,一个人自然宁静,而自然会欣赏沉默。

有些话,可以讲,也可以不讲,或者就干脆不讲。

也不需要做任何表现。

什么人来,有什么事浮出来,都好。

都可以放过。

这么一来,也就解脱了。

16 定,穿透世界的一切

没有什么想表达,没有什么想表现,一个人自然慈悲起来。

他的接受度变成无限大,自然变成一个空的容器(empty vessel),深得看不见底。或者,其实没有底。

任何东西,好好坏坏,是好的,是渣滓,都可以吞掉。

哪怕知识,也一样。他对任何知识都不重视,完全知道没有什么知识可以把自己的完整与完美,变得更完整更完美。所以,连知识都会放过。

这种人,旁人看会觉得很天真,像孩子一样天真。但是,又会发现他对样样的看法,自有一个深度,和人间不同。

因为什么也没有,不需要表达,也不需要表现,一个人自然变得像一面镜子。我们看着他,也就好像看着自己,就好像全部宇宙在他的心中。

跟他讲话,好像跟一个活过万年生命的人在讲话。

我们看不到边,也摸不到底。但是可以体会到人间稀有罕见的善意(benevolence)。这种善意,不光是你我有所感应,连动物或任何众生都可以感受到,都会想靠近。就好像朝着阳光或养分靠过去,因为他不只不带来威胁,还会滋养生命。

一个人在这种状况,不需要故作姿态,闭眼安静。他的宁静,不是限制在外表,而是从内心发出。即使「动」,甚至有时非常活跃的「动」,其实还是在宁静中。

心,从来没有离开过定。

定,从来没有离开过心。

假如懂了这几点,我们自然会发现──

大圣人其实跟我们过去的期待完全不一样。

我们可能会认为醒觉的人应该要有种种表现,例如成为一个好老师,或要有特别强的表达能力。然而,一个人活在定中,其实不会重视这些人间的价值。即使做个叫化子,他还是在定中,在喜乐和爱中。就算当个富人,还是在定中。

他在定中,跟他做什么,一点都不相关。

他也没有想跟别人转达什么,深知任何可以转达的,还是离不开二元对立,而二元对立和他一点都不相关。所以,他没有必要,也不想进入人间的戏剧故事,再去制造一个虚的境界。

一个人最多在定中知道,没有人在定,也没有什么叫作定。本来就只有一体,而这个一体是一体到底。

任何分支,包括二元对立,只是从一体延伸出来的一种可能,而这种可能是数不完的。没有必要去否定,也没有必要肯定。

这么一来,一个人突然也就无所不在,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。

17 你我本身就是自己想找的答案

一个人活在定中,自然知道──全部生命的答案老早在心中,而不需要从任何经典或法门去寻、去找。

全部的答案,自己老早都有。只是过去信仰不够,对自己缺乏信心,所以还要一生又一生地来,去寻本来就有的答案。

而这个答案,就是你我自己。

找到答案,本身就是你我。

你我不光是含着答案,本身就是这个答案。

我过去才会讲,如果真正知道你我是谁,这一生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。

我们真正的潜能,不会输给我们投射出来的任何神,而这个宇宙本身就是我们透过头脑投射出来的。假如我们认为宇宙是奥妙,我们最多也只能承认自己是奥妙。

仔细想,还有什么我们没办法制造,有什么需要计较,又有什么需要追加、改变、牺牲?

我过去才会说,醒觉,要活出定,什么都不用做。做任何东西都是多余的。其实,连提「什么都不用做」本身已经落入一种「做」,又是语言的限制。

我们最多只要轻轻松松地回到自己(be who we are)。

一切,也就会完成它自己。

完成了,其实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。因为它不是人间的语言可以描述,是在另一个意识的轨道。

我们最多只能把人间带来的制约挪开,最多也只是这样子。

我们本身就是自己想找的答案。

这句话你我都可以去参。

参到底,什么叫作「定」,我们自然也就懂了。

我们自然会发现,我们不懂的部份,才是真正的我们。(That which I don’t understand is who I am.)

这几句话,是我们脑最难懂的。

我讲的这些话,是所有古人、经典想表达的。最有意思的是,一个人不需要去读经典,不需要去投入一个头脑的理解,更重要的反而是从心亲自去体验、去参、去验证。

比如前面谈的平等心,是透过领悟,才会认为是真的,甚至认为没有什么东西比这个更明白。

前面提过遇到《三摩地王经》的因缘巧合,当时最叫我惊讶的是,大乘谈定,透过佛陀的语言,完全在强调平等心。那时,我只是简单读了这部经的几句,马上在内心对佛陀顶礼,向祂表达最高的敬意,同时也突然体会到佛教的大小乘之别。

这里用大小乘的名称,不是作一个高低分别。

我们一般人谈到小乘,好像带着贬意,甚至我过去亲耳听到,有些朋友会说小乘最多只能当作大乘的一个批注。这种评论,是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。只能说还在表达我们个人的昏迷,或最多是无明。

贬低小乘,其实是错的。

小乘强调练习、功夫,是从「有」进到「空」。确实不像大乘站在一体在说话,站在「空」和「在」,看着「有」。表面上,两者看起来有矛盾。但是,无论走哪条路,其实都可以走到底。

一个人,透过个人长期而规律的练习(不止一生)用小乘的方法实修,才可以打稳修行的基础,让专注可以集中,让念头消失,让头脑可以完全挪开,才可以接触宇宙或生命带来的全部。

今天,我们大家有机会接触这些方法,是透过不知多少生世建立这个基础。否则根本不可能遇到,更别说理解。更不要说透过这个方法,来跨越二元对立的限制。

小乘了不起的是,将佛陀在人间的经过,包括牺牲、苦修、谦虚、守戒、怎么体会到人间烦恼和痛苦的形成、和我们的念头又有什么关系、四禅八定的净化过程,老老实实而完整地表达出来。到最后,还从人间所累积的一切跳出来,甚至丢掉,才进入醒觉的状态。

所以,小乘,讲究功夫、sādhanā、四禅八定,可以说是从人间五官的体验、从人间的「有」,一步步打开,穿透时-空,走到「空」。

大乘,是站在另一个意识层面,站在一体在讲经,站在解脱或一体在看人间。站在一体,没有什么叫功夫,也没有四禅八定,但也不去否定它。只要透过一步,就可以到家。然而,这一步本身也是虚的,我们本来就在家,只是我们不知道。

其实,不只是佛教大乘这么说,《圣经》里耶稣所说的,也只是如此。

耶稣完全站在一体,也就是天国在讲话。一样,没有次第好谈。最多只是不断的提醒天国在我们的内心,是我们每一个人本来就有的。他完全站在一体说话,希望一个人能有彻底的转变。

「神的国来到不是眼所能见的,因为神的国就在你们心里」意思是从外在的世界,绝对找不到天堂。天堂,其实老早在内心。耶稣透过这种不断的提醒,不断地肯定你我自己本来就是的──活出爱,活出我们本来就是。两千年来,影响了无数的人。

我从小受到耶稣的影响最深,但这本书并没有特别引用耶稣的话,也只是因为耶稣当时不讲究功夫,并没有指定什么练习。而我在这本书,则是与佛教的练习做一个对话。

站在大乘或一体,所有的人间和天界,都是同样的可能,同样的不可能。同样的有,同样的没有。

所以,把「有」和「空」当作平等来看。

大定,最多也只是这个领悟。

这么一来,大乘、小乘之间的差异完全消失。如果还有任何矛盾,还是人的头脑制造出来的。

18 唯一的选择

我们回头看,这几本书全部所想表达的,无论是透过臣服或参,最多只是把念头的根源找到,而让它化回到心。

化回到心,自然产生一个「在」的状态(state of being),而这个「在」的状态,本身就是醒觉的基础。

「在」与「定」的差别,其实只是在语言的表达。我过去才会说,「定」是「在」的成就。反过来,「在」也就是「定」的成就。

「在」,在哪里?在心。

「定」,到哪里?定心。

一个人即使懂了这些,活在这世界,难免还是被头脑带走。我才会不断强调要活用臣服和参,随时回到心。

就像我之前用过的比喻──好像从一体伸出来一条绳子,把「我」拉进去。也就是说,一体为主。

只有这样子,一个人才可以站在一体来面对修行。

这个手法,和任何方法都不一样。不是透过方法去找到心,因为心本来就存在。方法最多只是做一个提醒。让我们想起──「心」为主,而其他一切都是相对,都是无常,是不重要。

也就好像我们承认,自己就是心,就是神,是一体,是全部。

而天堂,就在心中。

人生的钥匙也在我们的手心。

所以,生命的方向不是对外,反而是对内。

我采用这种方式来表达,和过去传统的灵修刚好相反。正是因为我充满信心,相信透过千万年的演变、近代科技快速的转变,你我的头脑都已经够聪明,足以采用这个方法。

我这里所谈的方法,是先透过头脑的逻辑,对真实或一体有一个彻底的理解,而进一步把我们的意识挪到绝对、无限大的一体的层面。接下来,无论是透过臣服、参或其他法门,最多也是轻轻松松、不费力提醒自己──还有绝对、无限大、永恒的层面,倒不是认为透过任何法门可以取得什么。甚至,不可能取得一体。

假如还可以用一个比喻来谈,我最多只能用右页的图来表达。一个人躺在沙滩,全部放松。什么都没有在做。但随时在哪里?在每一个生命的角落。每一个宇宙的哪里。但是,又同时不在。

用耶稣的话来说,也就是「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,它也不劳苦,也不纺线」(〈马太福音〉6:28)。也就是活出生命全部的潜能,不是透过「动」,而是轻轻松松「在」。这里所谈的「在」,和「动」一点都不相关。

透过「在」,一个人充满信仰──对生命、对宇宙、对上帝的信仰。把自己轻轻松松交出来,臣服到一切。让这一切、一体带着走下这一生,倒不是透过头脑去做、去规划,而带给自己数不完的烦恼。

这些话,都在表达──生命有更深的层面,远远大于人间可以体验的一切。而这更深的层面,我们不可能用头脑或知识可以理解。

我们把自己交给这更深的层面,可以活出全部的潜能。

我常常用营运的语言来做一个轻松的比喻,这种作法是「拉动」(pull-through)而非「推动」(push-through)。也就是说,我认为以现代人的聪明,大可站在一体的层面,将「我」不断地拉回一体,倒不是古人认为的好像是靠什么把「我」推动到一体。

我相当有信心,更因为人脑极端的发达,透过左脑的理性,反而允许人类大规模的醒觉。

以前的人不断地强调这个时代是末法时代,然而,我个人的看法刚好相反。没错,现代人极端的分离和快速的步调,带来了极端的不快乐。但是,这反而是最大的恩典,带给我们最大的醒觉的机会。毕竟,若不是这个危机,你我不可能透过这个机会来一同探讨生命更深的层面。

前面谈到,人间的一切都是注定。你我可能想不到──唯一的自由,是我们回转向内。只有投入内心,是我们可以自由选择的。而这个选择,是每个瞬间都要做的。

投入内心,最多也只是不反弹、接受、接纳、包容、臣服每个瞬间。

我们仔细去参究,其实这些话是再合理不过。心或一体,本来就是我们的全部。所以,我们选择接受它,也就是选择真实,选择不被头脑带来的幻觉继续骗下去。

我们称为选择,本身也是一种不精确的表达。因为真实本来就存在,我们这里讲的选择,最多是承认真实,肯定真实。

同样地,你我本来都是自由的。是透过错觉、制约,才会认为不自由。所以才有个注定好谈。假如我们知道自己真正的身分不是这个肉体,我们早就自由了。身体有它的业力,要继续走下去,但是跟真正的自己不相关。

不是这样子的话,连这个选择都没有。

一体,包括我们可以想象的全部选择。在我们还没有选择前,它已经完成它自己。表面看来还有一个选择,是因为我们不断否定一体,非要在这个人生,透过这个肉体,把一体局限到一个小小的角落。

人间的扭力或因果,就是有那么大的力量。我们跟着因果转,其实很难看得到边。不只一生,甚至重复百千万生,都看不到边。

谈到这里,也许你我会问──这样子,醒觉或大定,也是注定的吗?假如是注定的,那么,跟我们修行不修行都不相关了?

其实答案相当简单。

只要你我承认人间是真实的,一切都是注定。

醒觉和大定,完全在另一个意识的轨道。人间是制约的,而一体和大定是没有条件限制的;人间是局限的,一体和大定是无限;人间是无常,一体和大定是永恒。

在人间,随时随地都含着一体,都含着大定。

所以,在任何瞬间、任何哪里都可以找到一体,可以找到大定。每个瞬间,只要把人间或头脑挪开,一体或大定就自然浮出来。浮出来,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。我们不能用任何「动」来衡量。这是最难懂的,因为它本身是在「在」的层面。

所以,我才不断重复──答案比我们想的简单更简单。

反过来,如果这里现在你没办法在大定,百万年后,也不可能定。因为大定不靠时间,更不靠时-空,而且更不靠费力。

我也不断在讲,一体、大定、在,不是我们可以找来或取得的。我们最多只是把脑带来的限制挪开,它们就在眼前。

也就那么简单,也就那么直接。

也因为这样子,我才会不断强调,什么都不用做。

一个人可以完全接受自己现在的状况,无论表面有多少缺点、多少罪、犯了多少错、有过多少失落、痛心、成就……,全部都不相关。完全接受自己,无论现在是什么样子,都可以接受。充满信心,相信自己是圆满和完美。在生活上所面对的一切,都是刚刚好。一点都不需要追加,也不用减少。

就这样,一个人也已经开始把人间挪开,让头脑带来的全部阻碍消失。

接下来,发生或不发生什么,也无所谓,我们也没有什么期待。就连谈醒觉、不醒觉、在、不在、定、不定,都是多余的,本身还是个大妄想,还是束缚。

只有这样子,一个人就潜入心,定在心。

19 「定」不是功夫,也不是状态,那它是什么?

也许你已经发现,我这里所称的「定」(大定)完全是一个领悟的成就,倒不是功夫的深浅。可惜的是,一般人只要提到「定」,马上就会想到是一个功夫的成就。认为要透过不断的练习,长期的练习,才能得到。

所以,我时常听到──「某某人定的功夫,相当好」。我只要进一步问「什么是定的功夫?」也就自然发现对方再次强调一种「专一的状态」或「排除其他状态的状态」(exclusive state),也就是「专注」或一种意识扩大缩小的观念,甚至认为一个人盘腿多少小时不动就是定。

我假如再进一步问「这么说,定,是有条件的吗?是本来没有,透过功夫可以得到?接下来,是不是可能退转或失去?假如是这样子,它本身还是制约,离不开因果(别忘了,任何有条件的状况都离不开因果)。那么,它本身既不是永恒,也不是真实。是这样吗?」

谈到这里,对话自然就停下来了,因为没有回答。

我用这些话,要特别表达的是──为什么功夫所带来的「定」靠不住,而且是不需要的?

我们最多只是把它当作一种净化,让头脑休息,或达到止。但还是属于一种无常的境界。

这本书想探讨的「定」,不是任何境界可以描述,甚至称不上是一种「状态」。

因为状态还是在做一个分别、区隔,好像这个状态(定)比别的状态更有特色,更殊胜,或有什么不寻常的特质。

然而,定,最多也只是来表达瞬间可以延长、扩展,甚至成为永恒。也就是我们随时活在瞬间──「这里!现在!」。

所以,定,本身不会带来任何矛盾,也没办法和任何其他状态区隔。因为它本身是无限大,同时也是无限小。无限,是摸不到边、局限不了、也停留不了的。因此,连讲「停留在瞬间」都不精确。毕竟,只要可以停留,这个瞬间又被我们锁定、固定、限制了。

我们用这种角度来看,自然会发现──「臣服」和「参」的重要性,最后自然走到这两个大法门的门口。

我才会不断强调,你我今天会遇到这两个法门,尤其「参」,是你我的福德。是透过不晓得多少世的练习,让我们点点滴滴成熟,准备好可以接受它。

全部的法门,到最后,都自然汇入这两个法门。

我大胆地讲──这句话,是任何人都可以验证的。

这个年代唯一的不同,是我们过度的聪明。知识已经累积到一个顶峰,每个人都可以随时调出信息,不断地累积。所以,想达到意识的转化,要用的方法和古人留下来的并不一样。

古人单纯,一天所面对的变化是有限的。「动」的速度自然比较慢,思考范围也不像现代人那么复杂广泛。所以,对现代人而言,古人的盘腿静坐,甚至特别挪出时间和空间来专修,都不是办法。现代人一回到人间,就会发现步调太快,自然觉得适应不了。

我反而认为,现在这个时代,必须运用现代人一般意识的聪明作为解脱的工具,因为这个聪明已经足以理解这一系列作品所谈的「局限」与「无限」的逻辑之别。

我们已经够聪明,可以接受人有两层意识。一是局限的二元对立,最多只是相对的比较,再怎么了不起的发达、创新,还是离不开这个架构的限制;另一个层面是无限大、永恒的,我们天生就有,跟肉体和任何形相的生死都不相关,是永远存在的。

古往今来,人类所谈的修行,最多也只是从局限的意识,跳回无限大的一体意识。没有一个宗教、思想学派、修行离开过这个重点。

从这个角度来看,其实相当简单,也很容易理解。问题是──怎么做到?可不可能做到?

所以,对现代人,不是蒙着头去盘腿、静坐、修行,而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套理论,用臣服和参做一个轻轻松松而彻底的反省或提醒。

这个观念非常重要,所以我在这里要再提出一次:我相当有把握,现代人透过千万年的发展,绝对有这种聪明。也正因为如此,我才会大胆地提出──这个时代,醒觉会大规模发生,而且是集体的醒觉。

准备我们变成一个未来的人,而地球变成一个未来的地球。

未来的地球,其实就是天堂,而这个天堂是心中的天堂,倒不是外在的天堂。

当然,连谈「未来的地球」「天堂」「心中」都还只是比喻,或说一个大幻觉。一个人投入大定,自然发现什么都没有,或说一切都有。有,又好像没有。没有,又好像有。

人间,最多也只是反映了人类集体的因-果,让我们以为是很坚固的存在。在大定中,全部自然都消失,包括时-空。所以,接下来,还有什么地球、未来的人类或是天堂好谈?

前面这些话,是站在不同的层面在谈同一件事。表面看似矛盾,但我相信你我只要仔细探讨,其实都没有冲突。最多也只是如此。

20 从小乘的定,走向大乘的定

前面提过,「定」离不开专注。就小乘而言,是专注在一点,而这种专注可以拉长,帮助我们消失念头,达到「止」。可以这么说,透过小乘的定,专注最多也只是把注意力摆到一个角落,或说时-空不同的部份。接下来,自然产生一个「意识的奇点」(singularity of consciousness),让意识跳出时-空。

反过来,这里所谈的「大定」可以说是刚刚好颠倒。是注意力不停留在任何一点,自然让它在一个「无所不在」的状态,我们的意识才可以跟一体合一。

甚至可以说,只要还有一点好谈或好专注,我们已经从一体落到二元对立,又从一体做一个画分,而失去了一体的意义。

进一步讲,只要把注意力停留在任何东西或任何体、任何观念、任何身分、任何哪里(some-thing, some-body, some-where),一样地,我们已经从一体,落入二元对立的境界。

这一点,对一般人是最难懂的。

所以,最有意思的是,重点不是把注意「放在」或「去抓」哪一点,反而是「否定」任何点。

我们之前提过──这个也要否定,那个也要否定,样样都要否定。真实不是这个、不是那个。

也就是说──真实是什么?我们没办法去表达。但真实不是什么,倒是可以透过语言或念头去排除、去否定。

否定任何可以体验的,不把它当作真实,也就自然落回无限大的一体。

一路否定到底,最后,连否定都要丢掉。因为一个人站在一体,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否定。所以,否定最多只是一个临时的工具,透过它,对我们做一个提醒──提醒自己本身就是真实。而真实,不可能用语言或念头可以定义。

只有这样子,才可以产出一个平等的状态,也就是说──样样都重要,也样样都不重要。没有任何经验、任何东西有绝对的重要性,甚至连相对的重要性都没有。

没有任何东西或道理足以称为真实,没有任何经验、体验足以代表真实,或足以表达一体。

甚至连沉默、不动,也都不是。

也只有这样子,每一个瞬间和瞬间都是平等的。

人的注意力也就自然从瞬间的内容,转向瞬间的架构或背景;也就是从无常的变化,转到永恒而不生、不死、不动的一体;自然发现瞬间和瞬间中,有一个从来没有生出也没有死过的本质,才是瞬间和瞬间的共同点。

我很希望我们不要将这一点只视为理论。它不是一个头脑的推论,而其实是要透过体验,让我们的每一个细胞、每一个体,包括情绪、能量、意识各层面的体来领悟。我们才会发现──这里所谈的,全部都是真的。

回到定,回来谈专注。假如有人问──专注在哪里?最多只能回答,哪里都在,哪里也都不在。

前面谈的这些,对一个成熟的修行者相当重要。

我才会用相当多篇幅,说明真实/真理不可能以语言表达。充其量,我们只能描述什么不是真实。

是透过「不是真实」,我们才可以稍微尝到一点什么是真实。

我们也会突然体会到佛陀的伟大。

从佛的状态来谈,绝对不可能讲什么是真实,最多只能表达什么「不是」。

后人钻研宗教,没有掌握到这个表达手法的重点,才会认为佛教主张虚无主义(nihilistic),认为佛教是消极而什么都否定。

其实,这种评论,完全没有体会到人类最高智慧的精髓。

耶稣也一样的,最多把自己和主合一。每一句话,都是站在主的角度,轻松地提醒门徒,最多只有主体,没有客体。也就这样子,自然让大家体会到,他在一体。最多只是存在,轻轻松松的存在,而不断站在主的角度。这本身就是大定。

例如耶稣说:Before Abraham ever was, I am. 「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。」耶稣指的「我」,不是个人肉体的「我」,而是在讲「主」,也就是上帝。所以,这句话已经表达一切──真实的生命,最多只有主或一体,而且是主到底,一体到底。接下来,没有其他观念或什么好谈的。

我们自然可以看到,否定眼前的任何东西,和站在一体,其实是同一回事,只是两种不同的表达。

21 信仰与定是两面一体

我想一般人到这个时点,会产生一个疑惑:定或不定,醒觉或不醒觉,跟我们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关系?可以改善生活、转变命运吗?

我在这里,最多只能提出两个答案──首先,从一体的角度,其实没有什么改善好谈。

我们所称为的人生,本身是头脑的产物,一切都是头脑的投射,本来就不存在,有什么改善好谈呢?我们最多只要看穿这些投射,透过大定,不断地活出「心」。这些疑惑,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全部消失。

接下来,只剩下宁静,再加上宁静,再延伸出去,还是宁静。

但是,站在人间「有」的层面来看,不断地活在大定,一个人自然让心不知不觉地浮出来,由它主导我们的生命。

虽然从表面看来,我们还继续活在这个人间,但其实老早已经把自己交给生命更大的力量,也就是内心的力量,而让这个力量带着自己走下去。

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力量,它远远大于头脑可能产生的。

在这个力量背后支持的本质,本身就是智慧。而智慧的创造与潜能,远远大于头脑可以产生的聪明。

所以,从这个角度来看,确实可以改变生命,而这种改变是彻底的。

但是,有意思的是,从头脑的层面,这种改变不见得是它欢迎、想要的,甚至短期看来可能是一种坏的变化。只是,从长远来看,它可能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转变,也正好符合我们在这个时间、这个空间所需要的变化。可能表面上会有一个坏的转变,其实还是符合因-果法。也就是一个人在醒觉、或进入大定的过程中,会不断地产生我们过去在《真原医》所提到的好转反应。

和身体的好转反应不同之处在于,这里的好转反应是在更深的层面。是透过意识的转变,让我们过去在心理上留下来的结不断地翻出来。我们的转变快,浮出来的速度或频率也跟着快。

懂了这些,不要反弹,这些业力也就自然消散它自己的能量。我们最多可以把它当作一个净化的过程。

讲到这里,从更大、或者说一体的角度来看,可以说心彷佛比我们更清楚知道,哪一些变化刚好是我们需要的。反而,脑在大多数时候会抗议,有不同的看法。

虽然这么说,生命的转变其实不是重点,最多只能当作一个副产品、后果或可能。

耶稣在知道自己即将被门徒背叛、受难之前,也只是向上帝祈祷:Not my will, but thine, be done.(「不要成就我的意思,只要成就祢的意思。」)把自己完全交给上帝,完全臣服。

一个人,把自己全部交出来。完全没有「我」,甚至在最痛苦的时候,还可以知道「我」完全是从一体延伸出来的。对生命没有任何要求和期待,这本身,就是大定。

这里,含着另外一种用意──一个人进入大定,自然把一切交给内心。让内心带着往前走,再也没有任何疑问。

这种信心是彻底,是全面的,也可以说是无条件的。在每一个细胞、每一个体,都同步而有同样的信仰。

人走到这一点,连死亡都不怕。既然如此,哪里还有什么生命的转变或不转变好追求?

这种对生命的信任,是持续「定」最大的燃料,支持并稳住「定」的状态。

这些话,不可能用逻辑可以理解,最多只能亲身体验。

一个人信仰无限的大,「我」自然就消失。他已经老早将「我」交给生命,让生命带着走下去,跟着生命走。

信仰大,念头自然也就消失,甚至连起都起不来。

没有问题、没有疑问、没有质疑,瞬间跟瞬间中自然也就平等。

所以,透过信仰,最多是又回到平等心。

无论是透过「臣服」或「参」,最多也只是走到信仰的门口。也就是前面提过,虚云老和尚在年谱描述自己开悟时,所说的「顿断疑根」。

一个人到这里,是「谁」没有疑惑、是「谁」断疑根,也不重要了。没有「谁」回家、回到存在的家;也没有「回」到家。甚至,连「家」都已经消失。

对生命的信任和信仰,是没有条件的,跟生活的任何状况不相关。生活的状况好,本来就有信仰。生活的状况往坏转,还是有同样的信仰。这么一来,一个人不知不觉就醒觉过来了。

接下来,最多只剩下瞬间,再一个瞬间。接下来再一个、再一个瞬间。一个人自然活出永恒的现在。

很多人听到这些话会立即反弹。甚至因为过去被洗脑,认为信仰是落在宗教的层面,觉得信仰(faith or belief)本身没有根据,在物质世界的层面没有任何支持,而认为这些话不科学、不理性。

这种看法,本身其实是制约,把自己窄化到二元对立的轨道。透过这种观点,来排除生命更深的层面,而误把人间所建立、找到、可以取得的知识,当作人类的全部潜能。

也有些朋友,透过科学的制约,会认为只有科学才存在,而一切其他的领域或过去所称的信仰,是不科学的,于是不值得讨论。

这些看法,都让我觉得相当可惜。最多只是反映人间狭窄的聪明,只是表达我们从生到死的制约。

我这里想表达的,是透过语言、知识、任何领域的学问不可能表达的层面。远远大于人间的聪明,也不可能透过我们二元对立的脑而可以理解。最多只能领悟。领悟到了,这里所讲的全部,都再理所当然不过了。

所以古人才会讲,信仰大,醒觉也跟着大。信仰小,醒觉也跟着小,或甚至没有。

「定」最多也只是反映信仰或醒觉的程度。

然而,谈到大定、醒觉,其实都是比喻,好像我们还在承认什么不是大定、什么不是醒觉──这本身还是个大妄想。

站在醒觉、站在大定,一切都已经完美。一切都是醒觉。一切都是大定。一切都是从它自己延伸出来。所以,没有什么好追求,也没有什么额外的大定、醒觉可以得到的。

22 空和有都是平等的

我们从小定和大定这两个角度来看,自然会发现──修行人最多可以有一个突然的领悟(a flash of enlightenment)。但是,这个领悟假如不彻底,一个人早晚还是会在人间失去领悟,也就自然回到人间因-果的运转。

一般修行者往往没有意识到,小定本身是一个独特而专一的状态,在人间和一体之间带来一个区隔,而以为停留在「心」、「一体」的状态就是开悟。却没有想到──任何境界可以专注,或还有哪一个角落可以停留,还有一种特别的状态可以守住,本身还是一个二元对立产生的无常的境界。会生起,早晚也会消失。因为它还是有条件,还是离不开制约。

一个人要完全断掉「我」的根(也就是前面说过的大定),太不容易。然而,这个状态和一般修行人想的完全不一样。

有意思的是,一般会误把大定当作一种独特的状态,而没有领悟到它其实是随时都有的。大定和我们日常的意识不在同一个轨道上,是一个无限大(也可以说无限小)的意识轨道。自然让意识无所不在、无所不知、无所不能。

站在大定,全部矛盾都消失。因为它允许二元对立存在,也允许一体和空存在,完全没有冲突。没有任何特色好谈,没有要排除哪一边,也不用刻意停留在哪一点或哪个角落。

一切达到平等,二元对立和空完全平等。可以说两个都有,而同时两个都没有。

空也是有,有也是空。

甚至连意识,最后也可以是有,也可以是空。

没有一点意识会想去抓,去理解,去解释。

意识,也就自然被一体吞掉了。

这么一来,一个人也就突然发现──全宇宙的百千万般现象,都是从心创生出来。心,含着全部生命,全部的可能。同时,也含着空,无限的空。

也就是从绝对可以找到相对,而从相对可以找到绝对。

我们再进一步可以说──什么境界来,什么境界走,全部和我不相关,和真正的自己不相关。

同时也可以说,样样都相关。

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谜。

我们用头脑怎么也永远到不了,解开不了。

一个人进入大定,什么都不用做,而同时什么都可以做。因为任何「做」跟他的本体都不相关。任何事,任何念头,做了,想了,就挪到旁边。一切平静,自然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,什么「做」都没有。

大部份人都认为,醒觉或大定会让一个人变得「迟钝」,完全放弃这个世界全部的「有」,而让一个人彻底舍离世俗。

听到这些话,我常不知道要笑还是要掉泪。因为这些话本身反映人间可爱的无明,或反映我们被洗脑、制约得有多彻底,所以才有这些顾虑。

就好像透过这些顾虑给自己一个理由──不要醒觉。

也好像醒觉与否,还是一个自己可以决定的范围。这本身,多么荒谬。

其实,醒觉或不醒觉,定或不定,和这个人间一点都不相关。一个人,透过醒觉,活出大定,自然会体会到──什么都没有发生。最多是透过人间的聪明或各领域的专业,或是讲个透明,是透过这一生带来的业力,而让它成为一个工具。让它活出自己、展开它自己。

展开什么?最多是展开它自己这一生想完成的业力,最多是透过醒觉,在上面带来一些加持。

比如说,有些人是建筑师,突然醒觉过来,可以定在他想做的作品。这种从「空」所产生的作品,远远超过任何人可以想象。也因为如此,这样的作品可以成为历史性的地标。

一个科学家,一样地,透过彻底的领悟,可以定在一个科学的领域,而透过他的本行,留下一个人类认为不可思议的突破。

画家、音乐家、歌星、疗愈师、工程师、设计师、录音师、老师……甚或一个没有什么身分的人,醒觉了,也是如此。

醒觉过来后,他其实会用在人间所累积的聪明和技能,而让这个聪明转成智慧。透过这个技能,达到人间想不到的成就。

反过来,一个人醒觉过来,也可以决定什么都不做,甚至轻轻松松地在哪一个角落生存,没有想要转达、教学或达成任何人间的成就。

但是,不要小看这种意识的状态。如果还有一个意识状态好谈,一个人醒觉过来,是对这个地球最大的恩典,而这恩典超出人间的想象。

他本身用他的「在」,指引了人类未来的演变方向。并透过轻轻松松的「在」,对这个地球的频率带来最大的转变。

但是,达不达到成就或转变,对他不重要也不相关。也就是说,一个人没有刻意想要达到成就,也没有一个世界好对着表达成就。更有意思的是,连创作的「做」都不存在,因为是心带着做、带着一切。

其他,什么都没有。

这一点,假如一个人可以彻底理解,他老早已经无所不在、无所不能、无所不知。反过来可以说,最多只剩下宁静、爱和喜乐。这本身就是人类最大的成就,但坦白说,又是我们追求不来的。

什么都做,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生。或什么都不做,却又什么都发生──这本身又是一个悖论,是我们头脑没有办法理解的,也是生命最不可思议的奥妙。

一个人在这种状态,听到有人认为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目的,是来表现、是服务这个世界,甚至认为透过自己的表现或服务,可以救这个世界或救别的众生,最多只会微笑,或是感到不忍心,而给这个人一个拥抱,说些鼓励的话。接下来,什么也不会多说。

他也不会去强调该不该表现、该不该发挥,更不会去强调有什么世界好救,最多只是提醒他──孩子,先把自己找回来吧。把自己找回来,接下来,有什么好表现,甚至有什么好救,要表现什么、要救什么,自己就完全清楚了。

一个人在这种状态,也充分知道这个世界跟自己一点都不相关。他完全把这个世界看成一个幻相,再一个幻相,再接着一个幻相。幻相和幻相之间,全部都是平等。不会刻意去偏向哪一个幻相,也不会避开哪个幻相,最多是让任何幻相完成它自己。

这么一来,他轻轻松松活在这个世界,但也不属于这个世界。

遇到任何生命,他可以帮忙就帮忙,可以鼓励就鼓励,可以救就救一把。但是,他同时知道,没有人在救,也没有人可以救,甚至没有救的动作可以谈。要救的人、被救的人、救的动作,这三个层面都是平等。

救不救、做不做、想不想,他随时都在大喜乐、大爱、大宁静,随时都可以活出「在.觉.乐」。

也许你还记得,我在《不合理的快乐》用左页这张光流的图来表达一体、生命。尽管一体没有方向好谈,但图中的光流还是有一个从左下到右上的方向,让我们比较容易理解。也就是说,全部只有光,全部只有一体,但它偶尔会延伸出一个局限的小圈子,把一体圈到或局限到一个不成比例小的角落──比如我们的人生。

我们把左页这张图的小圈子放大来看,自然会发现,这个局限小角落的光,本身像一个能量的循环,会完成它自己。一再地循环,而自然消失自己。

到最后,一样的,什么都没有发生,最多也只是回到一体的光。

严格来说,回到一体或进入一体,还是人类头脑投射的表达。站在一体,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,哪里还有一个「悟」、「进入」或「回到」好谈?

一个人活在有限的人生,而想去克服人生种种的力量──业力。这种努力,非但可笑,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。不光不可能,还是多余。不光是因为业力的力量很大,不可能挡住。就连想刻意去改变它,根本只是多余的费力。

因为这些业力,站在一体来看,根本小得不成比例,连去改变都没有必要。反而最多只是轻轻松松地接受、臣服,也就自然看穿它的有限,也就自然轻松地让自己回到一体。

有意思的是,这个回转或放掉,其实是我们这一生唯一可以有的自由。

连这里的说明,其实都只是比喻。真正可以活在这种状态,随时有这种领悟的修行者,是太稀有难得了。

值得注意的是,我们每一个人,尤其自认在专修、资深的修行者,都被圣人过去留下的语言绑住了。表面上,虽然大圣人的话我们都懂,但很难真正活出来。

连讲「平等」,最多也只是比喻。因为东西或人存在,才有一个平等的观念。

假如样样都不存在,样样都是幻觉。追求「平等」,其实也是多余的。有一个平等的念头在起伏,本身还是二元对立。

最多,一个人轻轻松松对任何人、东西没有任何反弹。完全可以接受,彻底理解它的「空」性。这本身就已经进入平等。

但是,你我也要承认,沟通还是透过语言。所以,这里的表达一样离不开这个挑战。我才会用「平等」这两个字来表达许多观念。

最后,连这个「平等」也都要放掉。一个人才真正自由起来。

真正进入大定,完全不需要重复过去大圣人的用语。而会创出自己的语言,既新鲜,又不制约,来分享自己的体验。最有意思的是,还跟古人、大圣人留下来的话完全一致。

这种创意,是从心自然流出来的。当然,佛陀和耶稣活出这种状态。除了他们之外,还有禅宗的六祖和拉玛那.马哈希都属于这样的例子。

但严格讲,这种示现在人间是太难得。在地球,可以像他们一样,生命的外和内可以完全整合,又同时消失全部的矛盾,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再少数。

23 我这一生可能体验大定吗?

这可能是最普遍的问题。

我们投入到某一个地步,都会想知道。

有些人修行了几十年,认为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进步。也有人觉得过去自己犯过太多错,把自己当作罪人,认为无论从自己或别人的角度来看,都不敢奢望有什么成就,觉得自己没有资格。还有些人,觉得大圣人才有资格、才有慧根可以醒觉,而自己没有。

这一点,我认为是最可惜的。

大定、「在」,跟醒觉一样,和时间不相关。我们预测不来,用功夫也累积不来、修行不来,因为它本来就是我们主要的部份。

当然,我这里讲的「大定」,不是一般佛教所谈的四禅八定。

前面提过,四禅八定,完全是一个功夫的成就,是把注意力守住某一点、某一个观念,而最后让意识和这个点、这个观念合并。甚至,透过奇点扭转到某一个角落或观念,而开展出来。

这样的功夫,不光跳不出时-空,让意识守住在一个专一而排他的状态。虽然,在四禅八定的范围内,这些状态是连续而相通的。但前面解释过,是落在时-空范围内,以及透过感官知觉的一个点。从哪个角度来谈,都离不开二元对立。

佛陀当时寻遍了最好的老师,自然发现──透过四禅八定,没办法达到解脱。最终要把全部的「有」或二元对立消失,才彻底醒觉过来。

最多,我们也只能说──定,跟醒觉一样,是透过恩典。

这个恩典的意思,是来表达一切刚好是颠倒的,是一体或心来定我们。假如还有一个「人」或「体」可以去定,这种定,还是小定,是一个功夫的成就,离不开二元对立。因为还是站在「我」去面对世界,甚至面对「定」。

至于恩典什么时候到身边?谁晓得?假如知道的话,老早已经定了。

就是因为不知道,一个人只能往前走,走到哪里也不重要。这一生能不能定,定到哪里,也不重要,因为这不是他能掌控的。最多是老老实实透过每一个瞬间、每一个sādhanā不断放下一切,放过世界、放过自己、放过瞬间带来的任何体验。甚至,「定」或是「不定」,都可以放过。

用这种臣服,一直往前走。走到哪里,也不用去问、不用去寻、不用期待。

试试看,能做到这样子,其实恩典也在眼前。

古人也都知道──修行还有一个秘密,也就是传承的重要性。我们人类有个特色,也就是分别心或人间的聪明太强烈,反而像一片隔膜造成阻挡。要把这片膜打破,一个人才可以见道或回到一体。

所以,不能小看老师和弟子关系的重要性。正因如此,也自然从古就有一个satsang的观念,也就是「与真实同在」。

毕竟我们是人类,更容易与同为人类所产生的螺旋场、生命场感应、共振。所以古人早就知道,待在一个见道的人身边,是醒觉最直接、最快的路。什么都不用刻意做,停留在这个场就对了。要做,本身还带来一个阻碍,造出一个门坎。

我很诚恳地希望,透过这几本书陪伴你我,将你我护送到好老师的门口。我们这一生,以及过去重重生命,不断地尝试错误,也不过就是为了准备好自己接受一位好老师带来的恩典。

但是,坦白讲,真正的老师sat-guru不一定以人类的形式出现。我们最多只能讲是刚刚好我们需要的恩典,让他化现在眼前。Sat-guru或真实的老师,也可能是一种不同的生命形式,或许是动物,甚或不是生命,最多刚好是我们那时最需要的提醒。

换个方式说,最好的sat-guru,其实就是你我本来就有的一体。最多是化成不同的生命形式来教我们,但其实,说到底,还是一体,还是真正的自己。我们这里所说的老师,最多也是自己的一体化出来的「其他体」。

最终,没有一个老师,也没有一个弟子。因为,只有一体是真实。

我们的角色,最多只是把自己的脑过去带来的污染挪开。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,第一次去接受这光明。

倒不是靠我们去做任何事。

只要有一个「做」,又退了好几步。

其实,退不退步也只是一种说法。退不到哪里,也进不到哪里。你我本来就是一体,也没有哪里好退或好进的。

最后,我只能这么说──一个人不要管那么多。不要去管这一生可不可能醒觉,或不能醒觉。最多,往前走,就对了。

你可能会想问──往前,走到哪里?

往前走的意思是说──不断地臣服、不断地参,不断地把自己找回来。随时停留在真正的自己,也就是一体,自然也不会去担心这一生会不会醒觉过来。

一个人,什么期待都没有,甚至连醒觉不醒觉的期待都没有。也就这样子,不知不觉,就醒觉过来了。

但是,要记得,这个结果,跟你不相关,也追求不来。

这么一来,全部的矛盾都消失了。

24 透过空档来体验定

谈到这一生可不可能体会到定,我也不断强调──定,比我们想象的更简单。反过来,用另外一个角度来谈,最多是理解──「定」本身是我们的本质,是我们的真实,而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。

重点反而是──怎么随时体会到这个本质、这个真实、这个完全没有离开过我们的全部。

最简单的方法,是不断地提醒自己──Nothing is real. That which is real is no-thing.只要我们所看到、想到、听到、闻到、感觉到、体验到甚至体会到的,都不是真实。都是「我」衍生出来的。

真实,不是用任何东西、人、状况、观念可以描述。

它最多只是不费力、不分别而完整的纯粹的觉知。我们每一个人都有,随时都有,不可能没有。

但是,只要加一个念头,加一个区隔,加一个知觉,加上一个分别或分析,我们也就被这个「我」带走了。

我过去才会用一个人在无梦的深睡、或清晨刚睡醒,好像知道,又好像不知道,没有任何念头的状态来比喻;并且强调──这样的状态,反而比较接近你我都有、不生不死的本质。延续这样的比喻来看,我们每一个人,每天「清醒」的时候,都不断地在追求从「动」所衍生出来的人生的意义。其实,都找错对象了。

我们在这样的追求中,随时都在忽略「动」与「动」之间的空档。然而,这个空档才真正含着全部生命的意义。它本身就是我们所讲的绝对、无限大、不生不死的一体。

只是,我们全部的注意力都摆到一个相对、有限的境界,包括任何话、任何念头可以表达出来,任何可谈的境界,任何值得分享的人生的状态。

我们通常把全部的注意力落在「动」的范围,才会以为还有个「定」好谈、好追求的。

根本没想到,「动」和「动」之间,甚至「动」本身本来就含着定。

只要我们把注意力挪开,这个「定」就自然浮出来。

把注意力挪开,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这些书所谈的臣服,再加上参。

这里要再强调一次──全部我们所想「定」或想追求的「定」的状态,本身都还只是二元对立。是头脑投射出来,从来没有离开过「我」。

甚至连修行两个字,都是多余的。因为修行的观念本身、修行所追求的目标,一样离不开二元对立的作用。

一个人懂了这些,也就突然体会到──这一生,什么都不用追求,样样都可以放下。样样都肯定圆满,他也自然活出大定。

有意思的是,连宁静或沉默都不用追求。他自然可以在生活的忙碌中,在念头「动」的运作中,随时体会到宁静或沉默。最多,也只是让念头来,让念头走,让这个身体完成它自己的业力。

样样,包括念头,他都可以放过。

定,就在眼前,也就在心中。

全部人生的矛盾,也就跟着消失。

25 定,到底有什么作用?

讲了那么多,你我可能会想问──大定和醒觉有什么差别,为什么要特别带出一个「定」的观念?而「定」在一体,又是扮演什么角色?

假如你有这些问题,答案其实很简单──一切,都只是一种语言的表达,本身没有什么重要性。甚至,在这上面做分别,对我们的修行一点都不重要。

定,最多是带着一种动力。

我之前说过,臣服和参,跟一般静坐不一样,是让我们从「有」回到一体。而定,刚好相反,是从一体延伸出来到「有」,而同时让我们清楚地停留在一体。也就是说,好像我们的出发点是一体,而透过定,延伸出「有」,在延伸的过程,它还可以守住一体,也就是自己。

所以,前面才会说──定,定什么?

定到一体。

这几句话是要表达,一个人进入大定,自然发现一切都是从一体延伸出来。也就是,从自己的心中,可以欣赏到整个宇宙、人间和万物。大定,最多也只是来表达──一切万物是重迭在一体之上。所以,一个人进入这个世界,但是又好像没有进入这个世界,因为他同时定在一体。

所以,才会讲,定带着一种动力或扭力的观念。

再一次讲,这种定,我们前面称为大定,和「小定」刚刚好颠倒。小定是透过专注,守住人间、时-空的一个点。透过这个点,把它集中再集中,变成一个奇点,并透过这个奇点,穿过或超脱过去。

穿过或超脱到哪里?是超脱这个人间、这个时-空,最多也只是这样子。但是,它不是永久的,只要稍微失掉专注,又会滑回人间。

我们也可以说,其实,连超脱都是不精确的表达。透过小定,从来没有超脱过时-空。无论多么美甚或无思无想的境界,透过这种定,最多只是到了另一个时-空的范围,最多只是更微细。

大定不同的是,它其实含着一个「否定」的观念。跟我们讲的刚好颠倒,是否定一切时-空所看的现象。否定它是真实,才可以让我们体会到什么是一体。倒不是专注在一体的哪一个角落。

这是我们头脑最难懂的部份。

所以,跟我们在谈真实是一样的。要领悟真实,我们没办法表达真实是什么,最多只能说──真实不是什么。也就是否定一切,才可以逼近真实的门口。大定,最多也只是否定什么是时-空、制约、因-果、局限。否定──任何意识可以抓、可以勾住的对象。

我才在前面提到──入大定,其实最多只是活出不确定。也就是说一个人透过大定,彻底知道,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。没有什么东西可知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定。

我才敢这么说,一个人进入大定,他的脑海会像是「劈开」。甚至可能会像是「内爆」。而这种劈开或内爆是我们这一生从来没有经历过的。也就好像头脑想化解或消失掉自己。而这种消失,是突然的,所以,我才会用劈开或内爆来形容这种领悟。透过它,我们的「我」的根,也就自然消失。

一个人这时候自然有大智慧,而这个智慧,不光是无所不知、无所不能、无所不在。就连这无所不知、不能、不在,用任何语言都没办法描述清楚。因为没有剩下什么「人」可以体验任何状态。

最多只能讲一个人进入大定,跟所有的古人、大圣人都连结起来,自然懂得大圣人留下的所有经典。一个字都不用读,本来就理解,也可以讲课、说明经典,也可以选择不讲、或什么都不做。

这个世界,再也跟他不相关。

接下来,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表现。

这么一来,他清楚知道──定,其实什么作用都没有。定,最多只是醒觉和智能的产物,最多还带着一种动力的观念。接下来,什么都没有。一个人也没办法透过定得到名利、权势、各种世间认为宝贵的事物。

定,也跟长生不老没有关系,更不用讲对生活的质量有什么改进。站在一体,这些跟一个人醒觉不醒觉、定不定,一点都不相关。这些追求最多只反映一个人的束缚。对一个人在大定中,一点都不重要。

假如还重视,也就不可能入大定。因为大定和人间、时-空、因-果一点都不相关,它本身是跳出二元对立,超过头脑可以理解的范围。

最可惜的是,我们每一个人还没有出生就有这种大定。走了以后,还是有这种大定。它是不生不死的,没有消失过,也不会突然出现。但我们不可能相信,所以还要继续昏迷不只这一生,还包括下一生、下下一生,才可以找到我们本来老早都有的。我们不可能会相信,人可以不费力地把大定活出来。

虽然人有那么多的聪明,竟然不懂这个层面,这才是让人觉得最遗憾的。

我才会说,也许这一生来醒觉、接下来活出大定,是我们最重要的一堂功课。但这堂功课,没有人能够代你我做,需要我们自己下一个决心。

26 透过定,把「我」彻底取消

前面提过,大定和小定的不同在于──只有透过大定,才彻底把「我」完全根除,而这状态是永久的。小定的不同则是,透过小定,一个人可以完全体会到一体,可以跟一体合一,但这个状态是不稳定的。所以,还会落回到人间,还把人间当作真实,而回到业力周转的运作。

我在这里想记录一个大圣人都认同,都领悟到的观念,而这种领悟可能跟你我想的都不一样,因为透过头脑绝对不可能理解。

我前面提过「我」要彻底根除,一般人马上就联想到一个「动」。像是一个「除」的动力、念头或画面。好像要拿出一把刀,把「我」的根砍掉。这本身就是理解的错误,也因为这个错误,你我还可以不醒过来。

其实,站在一体,没有「我」。

也就是说,只有一体存在。除了一体外,什么都没有。一体是我,也是你。也是其他的人。也是这个世界。是宇宙。是一切。

一体本身是圆满的。在这圆满当中,不可能还有空间,让另外一个体可以有独立的存在,最多也只是从一体化生或延伸出来的。你我最多也是如此,是我们在一体的架构内投射出来的。透过「我」、「你」的因-果,建立完整的时-空观念,包括这个世界,包括人生。

透过大定,一个人最多只是领悟到这一点。而随时看穿任何现象,不断地回到一体。所以,严格讲,什么都没有做。

我之前也提过,一个人在大定中,没有「人」好做,没有「做」,没有「做的对象」。更不用讲,没有什么「我」需要消失掉,或「我」的根需要处理掉。这本身还是我们头脑二元对立的想法,是多余的。

好像刻意在圆满的一体之下,还要额外制造一个话题。又透过这种语言,延伸更多不需要的误解。而我们就是这么不断透过二元对立,试着想去摸到一点边。

所以,要把这个「我」彻底根除,一个人最多只要轻松在大定的状态下,不断地站在一体,看穿任何现象,包括这个人间。什么都没有做,什么都做不了。轻轻松松,不费力,自由活出他本来就有的解脱。

在解脱当中,活出这个人间留下来的生命。清清楚楚知道,没有人在自由或活出任何东西。「我」本身就是大妄想。接下来,一句话都谈不下去了。只有这样子,一个人才突然在一个无所不知、无所不在的状态。这才是「无我」。

我会说这些,其实是想表达更重要的一个关键,也就是想说明──意识其实是一个谱。从「有」到「在」或一体,是个完整的意识谱。我们不过是站在不同的层面(「有」←→「在」)来来回回地谈同一件事。但是谈了那么多,讲到最后,最多只有一体。

有意思的是,从一体延伸出来一个表面上的意识谱,可以包容全部可能的「有」。我们全部的矛盾,都是因为从二元对立的「有」在看着一体,而从来没有体会到这是两个不同但并不互斥的意识轨道。

这个事实,最多可能对头脑带来矛盾或悖论。但其实站在一体,什么事都没有。我最多只能说站在一体,就连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观念,包括这本书谈的大定和小定,也只是为了方便而做的一些比喻。

任何一个观念,包括我们这一生从生到死,透过洗脑带来的观念,或我在这些作品所谈的观念,都不存在,都没有绝对的重要性。一切都是在头脑的层面打转,就像是在「什么都没有」之上,做出好多的「有」。

用莎士比亚的话来说,也就是Much Ado about Nothing(《无事生非》)。用我的白话来说,也就是在「没有」或「不必要」当中,非要「做」不需要的「做」。

站在一体,本来就宁静。本来就涅盘。本来就圆满。是透过我们人类设定的条件和带来的制约,不断要从圆满中分出不圆满。虽然这个小小的不圆满远远小于一体,但我们非要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上面,这本身才是最不可思议的。

最后,我在这里还想留一个悖论。虽然会在你我的头脑造出矛盾,但我认为心可以听懂──过去所谈的众生、菩萨、佛陀,本身一样是一个比喻。甚至连所谓的菩萨道,还是头脑的产物。

我们最多只能说,在一体,一切都圆满。一切老早涅盘。我们本来都是一体。一切有情无情众生,乃至于无生命的存在,都有佛性。只是因为自己不知道或忘记了,所以我们不称自己为佛陀。

所有菩萨道都还在「有」的范围,还是人类头脑的投射。

读到这一点,我相信会激起许多朋友激烈的反弹。然而,我也有信心,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探讨,自然会明白我在这里所说的是再明白不过了。

结语

我从《真原医》开始,从来没有想过,有一天会有那么多的作品一本一本出来。这一点,不能说超乎我的规划,因为从来没有过规划。甚至,连《真原医》也从来不是为了出版而写,最多是为了一些病苦的朋友,利用零碎时间整理的一些提醒。后来,是透过《天下杂志群》殷发行人的鼓励,才成为一本书。

《静坐》也是如此,最多是过去演讲的一些纪录。

至于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写作,最多是进入宁静,让生命带着我,让一体带着我走。每一句话都是透过这种宁静、无思无想的状态,以口述传达出来的。

可以这么说,从一开始到现在,我没有刻意想写过一本书,也没有特意想在这世界留下一本作品。最多,我只能告解──我是一位医师、科学家。而我过去在人间用的工具,最多也只是医学和科学。从不认为我个人有资格把「全部生命系列」写出来,更不认为留下那么多篇章,可能起到任何带动的作用。

想想,我从小就在国外长大。最流利的语言不是英文就是葡萄牙文,中文只有小学一年级或幼儿园的程度。所以,我说没有资格写这些书,不是故作谦虚,而是连语言表达的能力都没有。最有趣的是,连这些作品,即使有些有英文原稿,我也从来没有动念想要出版英文本。

这个过程,是我认为最不可思议的一个悖论──让生命带着我走,让我以此身心可以见证无数的奇迹。包括这一本又一本的作品转达出来的速度,与带出来的进展。

我记得自己当时还相当年轻。约莫不到三十岁时,最多曾经浮出一个念头,希望有一天可以写下《未来的人》(The Future Man)。当时,这本书在脑海虽然已经完全成形,我心里也明白,即使写出来,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、可以看懂。有意思的是,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这几本书,好像都在为《未来的人》铺路,做为一座通往它的桥梁。

有时,我也跟自己开玩笑,也许到最后,连那本书都不用写了。这一生要完成的,也该完成了。至于完成什么,其实都不重要,最多只是让这个身体完成它这一生来想完成的事。

仔细观察,《真原医》是从身心,也就是从「有」看着这个世界。最多只是把身心做一个整合,希望你我每一个人回到均衡。在失衡的状态下,一个人想修行,是不可能的,因为随时都会被身心的不均衡给拉扯,而难以体会生命更深的层面。

即使进入了《静坐》,以及「全部生命系列」《全部的你》、《神圣的你》、《螺旋舞》、《不合理的快乐》,都还是从一个「做」或「有」的范围来看整体──我在这几本书称之为一体(Oneness)。也就是以二元对立的语言,从相对、局限,去探讨绝对和无限。

虽然我在作品中一直反复强调,这两个范围是在不同的意识轨道。从相对和局限,不可能跨到绝对和无限。但是,我总是认为现代人够聪明,足以理解完整的意识谱。才会承担「可能说不清楚」的风险,把古人完整的意识法门转达出来。

值得玩味的是,从《我是谁》开始,到《集体的失忆》、《落在地球》和这本书《定》,逐渐地,已经自然移动角度,从二元对立转到一体。

就好像──如果一体可以讲话,它会说什么?

文字,透过头脑,会造出悖论;但是,变成了声音,对心,反而是甘露。

透过声音,我可以直接指向心。

因为文字本身是靠理性的逻辑去理解,自然带来它自己的限制。而声音是跟我们的生命场最接近,本身最容易达到共振。所以,除了这些书,我又同时完成了一系列的音声作品,从《等着你》、《重生》、《你.在吗?》,到《光之瑜伽》、《真实瑜伽》、《呼吸瑜伽》。

不光是这些作品,我还透过读书会、音频,不断地作为这些作品的补充。希望透过这些转达,直接穿透心,帮助你我做更深的理解。

我用这样的手法,是希望消失任何可能的矛盾,消除圣人的经典留下来的悖论,或说你我一般人对圣人和经典的误解和争议。假如你我认真去探讨这几本书的讯息,自然会发现,所谓的矛盾或悖论,最多只是站在不同的意识轨道,在谈同一件事。

我们一般人守住一般的意识状态,最多只能站在「有」去看「空」或生命的一切。然而,圣人随时可以从「有」到「空」、到一体,也可以从「空」或一体回到「有」。

所谓的矛盾,是我们二元对立的脑才体会到的。其实,站在圣人的角度,他最多只是活出他的自由,而不受到任何制约的限制。我们用一个二元对立的框框想把大圣人、一体意识去框住来理解,是不可能的,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他在哪一个角度在谈同一件事。

他已经老早从人间的二元对立跳出来。然而,活在这个人间,他也可以用二元对立在对话。

觉得混淆、有矛盾的,是我们。

假如你可以听进这些话,并深入探讨「全部生命系列」前几本书所谈的意识科学,我很有把握,接下来,任何的经典,你都可以读懂。

也许你原本并没有接触多少经典,是因为觉得这些古人的话美则美矣,但和自己的生命不相关。然而,透过这些书,再加上你个人实际去练习、去实修,会突然发现:古人的经典不光和你我的生命息息相关,甚至是你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,随时让我们从人间走出来一条路。

此外,谈到「定」,我虽然在这本书引用了许多佛教的观念,那也只是因为佛教相当重视定,而最先提出「定」的观念。但是,我在这里所谈的,其实和宗教不相关,最多只是探讨生命的科学。

讲得再直接一点,我透过「全部生命系列」这几本书,是想表达「唯识」的科学。也许有一天,我能有机会对唯识的科学──未来最重要的一门生命之学,再进一步说明。

我会用「唯识」这两个字来总括「全部生命系列」,也是表达我对未来佛(弥勒佛)、未来基督最高的敬意。虽然这些观念和宗教一点关系都没有,但反过来说,也离不开宗教或任何领域。

过去,唯识是最难懂的一门学问。就我之前所读过的论述来看,我并不认为它们足以充分表达这门学问的独到之处。然而,我认为这个时点和百千年前留下那些论述的情况不同。因为,人类的聪明已经发达到一个地步,绝对有资格理解。只是目前还缺乏妥当的解释。

同样地,我也有信心,现代人已经足以理解「全部生命系列」的作品。假如我们可以透过人间的聪明,去理解这些作品所想表达的生命的一体或全部,那么也就证明了──头脑可以成为人类最宝贵的工具,承载我们通往解脱。

最后,我想再提醒一点:这些作品,其实一点都不抽象。假如我们能好好地去探讨所表达的观念,而可以让这些话落在自己的生活中,我相信,你我都会得到彻底的转变,这一生接下来会完全不同。

至于不同在哪里,只等着你我亲自去体验。

附录 四禅八定

有兴趣的读者,可以参考佛经谈到四禅八定的原句。其中,《中阿含经》是这么描述四禅八定的境界:

  1. 初禅──离欲、离恶不善之法,有觉、有观,离生喜、乐。

  2. 二禅──觉、观已息。内静,一心。无觉、无观。定生喜、乐。

  3. 三禅──离于喜欲,舍无求游。正念正智而身觉乐。谓圣所说,圣所舍,念,乐住,空。

  4. 四禅──乐灭,苦灭。喜、忧本已灭。不苦不乐、舍、念、清净。

  5. 空无边处定──度一切色想,灭有对想,不念若干想,无量空。

  6. 识无边处定──度一切无量空处,无量识。

  7. 无所有处定──度一切无量识处,无所有。

  8. 非想非非想定──度一切无所有处,非有想非无想。

除了得到定之后的境界,《杂阿含经》也描述了正在四禅八定中的境界:

  1. 初禅──言语寂灭,止息。

  2. 二禅──觉观寂灭,止息。

  3. 三禅──喜心寂灭,止息。

  4. 四禅──出入息寂灭,止息。

  5. 空无边处定──色想寂灭,止息。

  6. 识无边处定──空入处想寂灭,止息。

  7. 无所有处定──识入处想寂灭,止息。

  8. 非想非非想定──无所有处想寂灭,止息。

作者:杨定一博士

出版社:天下生活出版股份有限公司

出版日:2017 年 11 月

ISBN:978986951516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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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PUB制作日期:2018 年 4 月